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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第1页)

程六出心中嗤笑,為了他這個便宜世子,晏侯爺倒是捨得花力氣。

今夜他又目送一波侯府侍衛離開,心中盤算著煙霧彈放得差不多了,他也是時候出發了。他回憶在府中看過的輿圖,準備取道銃州,繞道而行。

他沉浸在思量中,起身之時,卻聽到身後傳來草木窸窣聲。他猛地轉身,一把刻著暗紋的刀鞘移到他的脖頸處。

他心下一沉,慢慢抬眼望去。

黑暗中,響起一道古井無波的男聲:「世子,侯爺還在等你,回去吧。」

-

馬車在寧遠侯府門前停下。晏立勇掀開車簾,程六出坐在其中,手被縛在身後,一雙閃著寒光的丹鳳眼冷冷地看著他。

看著那雙熟悉的眼睛,晏立勇微愣,隨即轉過身去,命人將他帶進侯府。

程六出左右身側貼著兩個僕從,如臨大敵一般緊緊握著他的手臂,仿佛稍不注意他又要逃離此地。府中氣氛凝重,往來的路上一個人影都見不到。可侯府上下越是嚴陣以待,他越是抑制不住地有些想笑。

繞過一重重茂林修竹,走到一處古樸的大門前,僕從們停下腳步,鬆開他的手站到一旁。

他抬頭望去,大門緩緩打開,一座高高的匾額懸掛堂內,筆力遒勁的幾個燙金大字寫著「晏氏宗祠」。匾額下方,整齊排列著滿牆牌位,每座牌位旁都燃著一盞長明燈,旁邊三面牆上,密密麻麻地刻滿了晏家先祖的功績,一派莊嚴肅穆。

「進來,跪下。」晏淮獨立堂下,語氣森然。

程六出被晏立勇帶進殿中,一雙手不由分說地壓在他的肩頭。他努力反抗,還是跪倒在地。

「你可知錯?」晏淮逆光站在程六出身前,高大的影子從上而下罩住程六出,他的眼瞳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我是程六出,我不願做晏決明,這便是錯嗎?」程六出不卑不亢道。

分明是仰視的姿態,卻看不出絲毫的怯意。

晏淮居高臨下地凝視眼前的少年,他的眼神像只荒野中長大的幼狼,足夠銳利、足夠兇狠,初出茅廬就敢挑釁成狼。

同時又足夠聰慧、足夠膽大,身子剛痊癒就能繞開所有人逃出侯府,還將一波又一波侍衛耍得團團轉。

這樣的苗子,有朝一日或許真的能成長為林中的狼王。

可是晏家不需要一隻時刻準備著亡命天涯、自起爐灶的野狼王。

晏家需要的是忠於這累世家業、世代權勢的頭狼。

若是此時不修剪他鋒利的爪牙,等他長成,便是他徹底拋下晏家的時候。

晏淮轉過身,對著滿牆先祖牌位深深作揖。

「晏氏宗親在上,今有不肖子孫晏決明,狂妄自大,目無尊長,頂撞尊親,屢教不改。然淮念其身世坎坷,長於鄉野,未曾承聽聖恩,亦或受晏家祖訓教誨,今特請家法,望祖宗在上,保佑晏氏子孫改過遷善,以正其道。」

他直起身,從僕從手中接過小兒掌根粗的藤條棍,不帶分毫猶豫,猛地抽向程六出的後背!

第一下,藤條狠狠抽打在程六出後背的舊傷上,他咬緊牙關,縛在身後的手用力握拳,才勉強將痛呼咽進喉嚨。

第二下,他的指尖深深陷進手心,前額後背無法抑制地冒出汗滴,他死死挺著背,不願倒下。

第三下,痛感從後背漫向全身,他的四肢都在隱隱發抖,血腥味慢慢彌散開來,他的眼前也仿佛一片血霧。

第四下、第五下、第六下。

程六出終於支撐不住,撲倒在地。冰冷的石磚帶給他片刻的清明,他咬住舌尖,不允許自己就此告饒。

第七下、第八下、第九下。

程六出的思緒在規律的鞭笞聲中逐漸恍惚。靈魂好像要比身體慢半拍,在痛感沒來得及傳遞的時間差里,他眼前浮現出兒時的場景,他和一個乞兒在冰天雪地里打得你死我活,就為了搶一個別人好心施捨的冷包子。

又一道棍聲,眼前的畫面迅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三伏天,他在鐵匠鋪幫人拉箱燒爐,高溫逐漸吞噬他的理智,他搖搖晃晃地摔倒在爐子上,手臂被燙得掉了一層皮。

藤條一棍又一棍抽打在身上,疼痛仿佛都麻木了,洶湧的恨意與絕望像是烈火,燒得他周身發燙。那些旁人的惡意、命運的嘲弄仿若無邊苦海,他在其中掙扎沉浮,一瞬想就此死在這裡,一瞬又想毀滅這一切。

昏昏沉沉之間,無數個畫面在腦海中飛馳而去,最終定格在他和程荀相遇的那個上元夜。

他像是溺水之人終於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程荀明亮的眼睛突然喚回了他的神志,他眨眨眼,恍若隔世。

對了,我在晏家宗祠。

他後知後覺地想。

我不能死,阿荀還在等我。

身後的鞭打終於停下,晏淮神色複雜地看著地上蜷縮著的少年。

十三歲,有的人家已經在相看婚事,有的還一團孩子氣,在母親膝下撒嬌賣痴。而十三歲的晏決明,母親早逝,在外漂泊流浪數年,沒過過幾天正經的好日子。

晏淮深吸一口氣,移開視線。

他告訴自己,晏決明不一樣。他是晏家的嫡長子,他是要承擔起晏家上下三代人未來的人。他沒有行差踏錯的機會。

這是晏決明的命。

晏淮將藤條交給僕從,離開前冷靜地吩咐眾人,讓他好好在祖宗面前認錯,什麼時候認清楚他到底是誰,什麼時候再送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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