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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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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第1页)

「沒事。」過一會兒,關洬說,「哪有蛇?」

承倬甫輕輕地「嗯」了一聲,也笑:「是我自己嚇唬自己。」

直到船行出菱角田,他們都沒再說話,但也沒有放開手。河道又開始變窄,前面已有了鄉村人家。岸邊有人提了一盞燈在等,佃農眼尖,叫了一聲:「姑娘!」

關洬不動聲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承倬甫沒動,像是根本沒察覺。然後船輕輕地震了一下,靠岸了。佃農先把手伸給關洬:「姑爺。」

關洬借了把力,上了岸。6歸昀鬆了一口氣的語氣:「怎麼才回來?」

「火車晚點了,我就帶他先去吃了頓飯。」

6歸昀便埋怨他:「哎呀!我還在家裡備了飯!」

關洬只好討饒:「對不住對不住……還是你想得周到,不派人去接我們今晚都回不來了……」

承倬甫一隻手提著包,沒用佃農扶,一步跳上了岸。6歸昀馬上不說了,轉過頭來看他。承倬甫的掌心突然開始發汗,方才握過關洬的體溫變得滾燙,在6歸昀的注視下,仿佛燒成一把炭,灼穿他的皮肉。

「這位就是承六爺?」6歸昀很客氣,「總聽適南提起六哥,今日總算見到了。」

承倬甫沒忍住轉頭看了一眼關洬,做賊心虛地被那聲「六哥」驚住,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話。6歸昀不明所以,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也轉頭去看關洬。6歸昀手裡的燈籠晃著昏黃的光,反射在水中,一時映得關洬臉上波光漣漣,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是他。」他替承倬甫回答,然後又轉回來,神情平靜地從承倬甫手中提過了他的包,「走,回去吧。」

第14章

承倬甫低著頭,看著手裡的金釵。6歸昀的死訊傳到上海,甚至比傳進江寧監獄還要快。那一夜他也是這樣,呆呆坐著,手中反反覆覆旋轉著一支金釵,好像那是小孩的撥浪鼓,他晃得足夠多,就能晃出一個答案來。從那以後,他每次來看關洬,都把它帶在身上。

典獄長眼尖,認出了這東西:「這……」

承倬甫把金釵放到桌上:「是他夫人的遺物。」

典獄長眉毛一挑,已不知道聯想到什麼曖昧的地方。承倬甫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把金釵往前一送:「勞煩典獄長,拿進去給他看一眼。」

典獄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依言抓起桌上的金釵出去了。

承倬甫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視線無處可落,最後還是看定了典獄長留在桌上的煙盒。

他現在煙抽得很少了。政府禁菸禁了許多年,今年又搞出來一個「生活運動」,官員之間互相監督,抽菸已經成了一個政治問題。但是趁人不在偷一根煙,實在有些格調太低,承六爺自己想想都忍不住笑。那手就沒伸得出去,收回來,不尷不尬地揉揉自己的下巴。指尖還殘留著剛才典獄長遞給他的那支煙殘留下的味道,承倬甫嗅了兩下,突然想到,他第一次「戒菸」,其實不是因為關洬,而是因為6歸昀。

「那我們可說好了。」6歸昀手裡舉著他的煙盒,承倬甫抬起頭,視線眼巴巴地跟著,想說什麼,又不好意思。6歸昀被他的神情逗笑,把他的煙盒收起來,一邊哄小孩似的,給他唱那家喻戶曉的《勸戒菸歌》,「『紙菸不吸,空氣清人不厭。』——六哥聽話。」

承倬甫只好長嘆一口氣:「好。」

他在6歸昀面前臉皮不能那麼厚。關洬靠在門框上含笑看著他們鬧這一出,6歸昀把煙交給他,只道:「你去丟到水裡。」關洬便收下,一面無聲地朝她豎大拇指。

「六哥!走,」6歸昀語氣輕快,又去拉承倬甫,「咱們摘枇杷去!」

6家是甪直本地的鄉紳起家,雖然在6歸昀前幾代就已經遷進蘇州城裡了,但依然是這裡最大的地主。那些個菱角田枇杷園其實都是6家的產業,當地的佃農沒有不認識6歸昀的。承倬甫來了,倒覺得比起關洬,她才是這裡的主人。她也不問那些官場的事,只說是請六哥來散心的,所以每天就是帶著承倬甫去摘果子,粘知了,摸小魚……真正是「田園之」。聽到關洬曾教訓承倬甫「四體不勤,五穀不分」,6歸昀便大笑著揭關洬的短:「爬個東山都要喘的人,還好意思說六哥四體不勤!」

但承倬甫畢竟不是帶出去玩兩天就可以忘卻煩惱的小孩子,他心裡壓著太多「田園之」無法排解的事。就連對6歸昀的友善,承倬甫心頭也很不是滋味。她的友善無疑是為了關洬,為了他們的「總角之交」,只是關洬不太配合她。他從不和他們一起去摘果子、粘知了、摸小魚。關教授總有看不完的書,寫不完的文章,所以乾脆住在了書房裡,從來沒去6歸昀房中睡過。

承倬甫有些看不起自己,但自從他注意到這件事以後,就沒有辦法控制。每天晚上總要起來,要麼是去解手,要麼是嫌太熱了出去吹吹風。其實沒有人問他,但他總要找個理由說服了自己,才能心安理得地去窺探。關洬睡得晚,書房總是亮燈。第二天起得晚,也總是獨自一個從書房裡出來。承倬甫小心數著他來做客的日子,就算關洬是不想打擾6歸昀休息,但尋常的小夫妻有可能這麼多天完全不同房嗎?他簡直像著了魔,晚上停留在關洬書房外的時間越來越長,盯著他會不會半夜去6歸昀房中,不知道自己是想要看見他去,還是不去。但每一夜,等到的只是窗里的身影疲憊地捶捶自己的肩,熄燈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