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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成公二年(第2页)

齐军讨伐鲁国,打胜卫国,正得胜而归。晋、鲁、卫联军在莘地追上了齐军。六月十六日,晋军抵达靡笄山下。两军扎营对垒,先打口水仗。

齐顷公派使者到晋营下战书,对克说:“您带领国君的部队光临敝国,敝国也没多少士兵,请在明天早上相见。”

也就是约第二天一早决战。

克回答:“晋国与鲁国、卫国乃是兄弟之国。他们来报告说:‘大国早晚都在敝国的土地上发泄怨气。’寡君于心不忍,所以派我们来向大国请求放过他们,而且下令我们不要让部队在贵国停留太久。我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想必不会辱没您的命令。”

意思是:你要战,我便战。

齐顷公得到这个答复,又说:“大夫同意开战,正是寡人的愿望。就算不同意,也是要一战的。”

齐国的上卿高固于鲁宣公十七年奉命出使晋国,中途却又逃回齐国,此时大概是为了洗刷懦夫之名吧,主动前往晋营挑战。高固冲进晋营,举起石头,看到晋兵就扔,砸晕了就扔到车上带回来。高固还将一根桑树根系在车后,以示与其他战车的不同,回到齐军的营垒四处巡行,说:“需要勇气的人,可以来买我剩下的勇气。”

癸酉,师陈于。邴夏御齐侯,逢丑父为右。晋解张御克,郑丘缓为右。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

不介马而驰之。克伤于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曰:“余病矣!”

张侯曰:“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吾子忍之!”

缓曰:“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然子病矣!”

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

左并辔,右援而鼓。马逸不能止,师从之。齐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

十七日,两军在鞌地对阵。邴夏为齐顷公御戎,逢丑父为戎右。解张(解氏,名侯,字张,后文字名连读,又作“张侯”

)为克御戎,郑丘缓(郑丘氏,名缓)为戎右。经过高固的预热,齐军士气高涨,齐顷公也信心满满,宣称:“我姑且消灭了这些人再吃早饭。”

马不披甲,身先士卒地冲向晋军。

齐军攻势凌厉,晋军不遑多让。克为箭所伤,鲜血流到了鞋上,但是仍然击鼓不绝,指挥战斗。因为伤口太痛,他忍不住说:“我受伤了!”

这是说给解张和郑丘缓听的。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这样——

解张和郑丘缓大惊:“元帅,您受伤了!赶紧回营包扎。”

克说:“不,不,我不能离开战场。”

解张说:“您是一军之主,我们有责任保护您。”

郑丘缓说:“元帅,您可不能倒下,将士们需要您。”

两个人不由分说,掉转车头,朝大营奔去……且慢,事实并非如此。克说完这句话,指望这两个家伙安慰自己一下。没想到,解张根本不理会元帅的伤势,而是说:“自会战开始,箭就射穿了我的手肘,我折断箭杆继续驾车,左边的车轮都染成了黑红色,哪里敢说受伤的事?您还是忍着吧!”

郑丘缓也说:“自打开战,只要一遇到危险,我必定下车推车,您难道留意到了吗?不过,您真是伤得很重啊!”

解张说:“我们的战旗和鼓声,就是军队的耳目,前进后退都要听从于它。这辆战车,一个人坐镇,战争就可以获胜,怎么可以为了些许痛苦就败坏国君的大事呢?身披铠甲,手持武器,本来就是去死的。现在您的伤还不到要死的程度,请您还是尽力而为吧!”

于是左手挽着马缰,右手接过克的鼓槌,继续击鼓。战马狂奔,不能刹车,全军就跟着冲上去,把齐军打得大败。晋军追逐齐军,绕着华不注山跑了三圈。

韩厥梦子舆谓己曰:“旦辟左右!”

故中御而从齐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

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

射其左,越于车下。射其右,毙于车中,綦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

从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韩厥俯,定其右。逢丑父与公易位。将及华泉,骖于木而止。丑父寝于中,蛇出于其下,以肱击之,伤而匿之,故不能推车而及。韩厥执絷马前,再拜稽首,奉觞加璧以进,曰:“寡君使群臣为鲁、卫请,曰:‘无令舆师陷入君地。’下臣不幸,属当戎行,无所逃隐。且惧奔辟,而忝两君。臣辱戎士,敢告不敏,摄官承乏。”

丑父使公下,如华泉取饮。郑周父御佐车,宛为右,载齐侯以免。韩厥献丑父,献子将戮之,呼曰:“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于此,将为戮乎?”

子曰:“人不难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赦之,以劝事君者。”

乃免之。

鞌之战打得血肉横飞,交战双方却又固执地表现出了那个年代特有的贵族精神。

战前,韩厥梦见父亲(子舆)对自己说:“明天早上不要站在战车的左右两侧。”

春秋时期的战车,一车三人,御者在前,车右为护卫,车主本应立于车左。韩厥听了父亲的话,作战的时候就亲自驾车,立于中间。齐军战败,韩厥紧追着齐顷公不放。但是,他的气质完全不像是位车夫。齐顷公的御戎邴夏看出来了,对齐顷公说:“射他的御者,那是个君子。”

齐顷公说:“既然说他是个君子还射他,这是非礼的。”

于是张弓搭箭,射韩厥的车左,车左摔了下去,死于车下;射其车右,车右死于车中。端的好箭法!

韩厥仍然紧追不舍,路上遇到另一名晋军将领綦毋张。綦毋张丧失了战车,追着韩厥要搭他的车。上车之后,綦毋张无论是站在车左还是站在车右,韩厥都用手肘推他,让他站在自己身后。韩厥又俯下身子,稳住车右的尸体,以免掉下去。趁着这个机会,齐顷公的戎右逢丑父迅速和齐顷公调换了位置。将要到达华不注山下的华泉,齐顷公战车两边的马被树木挂住,停了下来。

再说开战前的那天晚上,也就是韩厥做梦的时候,逢丑父睡在一辆运送物资的栈车中。有一条蛇爬到他的身下。逢丑父甩手一击,被蛇咬伤。但是他没有告诉别人。齐顷公的战车被阻住后,逢丑父因为手已经受伤,不能像郑丘缓那样推车而行,所以被韩厥赶上。

更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韩厥以为逢丑父是齐顷公,拿着马缰下车,走到马前,向逢丑父行叩拜的君臣之礼,然后捧着酒杯和玉璧献上(打仗居然带着这些玩意儿),说:“寡君派我们这些臣子前来为鲁国、卫国说情,说‘不要让部队进入齐国的土地’。下臣不幸,正好在军队任职,不能逃避责任,只能与您刀兵相见,而且又害怕在战场上逃跑而成为两国国君的耻辱,所以下臣勉强充当了战士,谨向您报告:我无能,但是由于没有替代,只得勉为其难了。”

这话说得婉转得不能再婉转,甚至有点饶舌,意思却很明白:我要抓你,束手就擒吧!

逢丑父将计就计,令齐顷公下车,到华泉去打点水来喝。齐顷公趁机坐上副车,由郑周父驾车,宛为车右,溜之大吉。

《公羊传》写得更有戏剧性——逢丑父令齐顷公下车打水,齐顷公竟然真打回来了。逢丑父骂道:“再去打干净一点的水来。”

齐顷公这才醒悟,一去不返。

韩厥将逢丑父当作齐顷公带了回去,回到大营才知道抓错了人。克想要杀掉这个“冒牌货”

,逢丑父大叫起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替代国君受难的人,有一个在这里,难道还要被杀死吗?”

克说:“此人不怕用死来保护他的国君,我如果杀了他,不祥。不如赦免他,用来勉励那些尽忠国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