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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2页)

致庸急忙制止长栓道:“你给我住嘴!”

茂才回头平静道:“你是个下人,我不跟下人理论。不过灯不拨不亮,话不说不明,理也是不辩不清。孙某今日缺了银子,受店老儿之欺,是应当应份,我自个儿都没有说什么,你们打的是哪门子抱不平?所谓施恩勿念,既然要打抱不平,又要让人家谢你们。可不是过分了吗?所以再见了您呢!”

说完他转身扬长而去。长栓简直要气晕过去,致庸却愈觉其人大奇,他冲远去的茂才喊道:“茂才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这会儿你不愿见我。那咱们等一会考场上见吧!”

是夜,太原府满大街的门又在开启,长街再次开始涌动起一条奇特的大河,与前夜相比,这次生员们也算熟门熟路了,所以秩序井然了许多。除了一位老年生员由于紧张,也许由于绝望,在进号前昏倒引起一阵小小的混乱外。生员们都顺利进入贡院号子里坐定。这一场的试题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致庸念毕,失望地拍墙:“茂才兄,怎么又是这一类臭题目啊?”

隔壁茂才毫无声息。致庸也不介意,自语道:“臭,好臭!”

他下意识地掏出雪瑛送的香囊反复嗅着:“雪瑛,雪瑛,为了你才做这等八股文章,可真是臭死我了!”

隔壁的茂才正对着题目发怔,不知怎的,他的心头忽然产生一种大势已去的绝望感。他细眯着眼睛,想起少年时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狂劲。那时可是落笔千言,几无顾忌啊。可年复一年,得不到赏识,名落孙山。到如今。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真正地做这些文章了。

茂才一阵心悸,刚才那位在贡院前晕倒的老年生员。那副悲惨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的面前,难道,难道他这位自认为天降大材、报国济时的孙茂才也要这样潦倒一生,老死科场吗?有那么一瞬间,茂才几乎连死的心都有了。

2

当大德兴太原分号马大掌柜陪着长顺赶到贡院门外时。长栓和一帮陪考的下人正坐着打瞌睡。惊闻致广病死的噩耗,长栓也大哭起来:马掌柜毕竟岁数大,跺脚道:“你甭哭呀,曹大掌柜可是嘱咐了,大爷去世的事眼下谁也不知道,就是对二爷,也不能说!”

长栓拭泪道:“好,我不哭,可是二爷进去了!怎么办?”

长顺咬咬牙道:“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咱们闯进去,把二爷喊出来!”

马掌柜急道:“这能行吗?”

他话音未落,长顺和长栓已经开始往龙门口跑了。

刚到龙门口,众兵丁就拦住了他们,喝道:“干什么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长顺急得打躬作揖道:“各位军爷,我给你们磕头了!我们家出大事了,急着要我们二爷叫去!你让我们进去找找!我们不考了!”

那兵丁大力推搡他们道:“说什么呢,无知早民!这是山西贡院,是禁地,你们往里走一步都是死罪!”

长栓“扑通”

一声跪下,哭道:“各位爷,我们不考了还不行?求求你们替我们喊二爷出来行不?”

兵丁们毫不动容,喝道:“你们说不考就不考?进去了就不能出来了!快走快走!就是我们也不敢进去!再不走,把你们抓起来。打烂了再说!”

一阵拉扯,长栓等被远远地赶走。

三人面面相觑。长栓道:“要不咱们喊吧。我听二爷说过,他的号子在最后一排,围着贡院的后墙喊,说不准二爷能听到!”

马掌柜一跺脚道:“就这么着,死马当活马医吧。”

于是,三个人向贡院后墙跑去。

不一会儿,贡院后院外传来的叫喊声惊动了贡院内的生员:“这是谁呀,喊什么呢!”

墙外的喊声越来越大了:“乔家堡的乔致庸二爷,快出来,乔大爷不好了,咱们不考了!大太太让您快回乔家堡!乔家堡的乔致庸二爷——”

兵丁很快赶到,抡起鞭子对着三人一阵乱抽,喝止道:“大胆草民,不得喧哗!”

三个人一边躲,一边继续喊着。兵丁很快将三人制服,捂起嘴。长栓力气大,竟被他挣脱开来,他跑前几步,拍着院墙用尽力气声嘶力竭地喊:”

乔致庸,乔致庸,您大哥不行了,快出来——”

兵丁很快赶上来将他扭住。但就这么最后几声,致庸到底听见了,也听真切了,一时间如遭雷殛,手中的笔落在地上“大哥——”

他惨叫一声,便往外冲去。

监考官带了几个兵丁跑过来,抓住致庸喝道:“干什么你,快回号子里去!”

致庸挣扎着求道:“不,我要回家!你们让我出去!”

监考官毫不动容道:“不行!考场有考场的规矩,不到放人的时候,谁也不能走!”

致庸伤心欲绝,上前抓住他的衣襟道:“我大哥快不行了,我得回去见他一面!”

那监考官仍把致庸往号子里拖,致庸哪里肯,一阵挣扎。

正在巡视考场的胡沅浦带着哈芬、胡叔纯闻声赶了过来。监考官挣脱开致庸,急忙向胡沅浦等人施礼:“诸位大人,这个生员家里出了事,吵着要出去!”

胡沅浦走近前看致庸,吃了一惊:”

是你啊。到底出了何事?”

致庸哭倒在地:“胡大人,哈大人,生员乔致庸,求你们开恩。我大哥他快死了,我得马上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胡沅浦带着询问的神情转向监考官。监考官点头禀道:“看样子是实情!”

胡沅浦走近一步,温言道:“乔致庸。只要你走出龙门半步。不但是乡试,接着来年的会试、殿试,都要误了,这些你都仔细想过没有?”

致庸声嘶力竭道:“大人,我大哥快不行了,我什么也不想,我就想马上回去再见我大哥一面。我不考了!”

胡沅浦又苦心劝道:“乔致庸,我也是读书人,知道读书人的辛苦。你十年寒窗,就是为了科举,此事关乎你一生的前程,你要三思啊!”

致庸连连磕头,痛声道:“大人有所不知,致庸一岁丧父,三岁丧母,是哥嫂将我养大,如今大哥就要去世,致庸心如刀绞。就是留下,也写不出文章来,大人,求您让他们开龙门,放我走吧!”

胡沅浦默默地看他。一旁的哈芬则记恨致庸,开口道:“大人,不能为他一个人坏了朝廷的规矩!”

胡沅浦沉思再三。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乔致庸,如果本官告诉你,只要你留下来。把三篇文章做完。铁定了就能中举,你还会走吗?”

在场的人闻言皆惊,致庸猛抬头望着胡沅浦,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大人,乡试三年一届,今年我失去了一个举人,三年后还能再考;大哥我却只有一个,致庸想过了,还是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