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页)
大坎儿一边乐呵呵地用拳头凿了凿腰眼儿,一边对士臻说:“进屋,咱爷俩整两口。”
士臻正想找词儿拒绝,荣儿拽着爹爹的胳膊一蹦一蹦地喊了起来,“大大给俺买了蛤蟆吞蜜,咬一口吱吱冒油,可香了。”
孩子的话把在场的人全都逗乐了。“蛤蟆吞蜜”
是滦州城里有名的小吃,刚出锅酥脆的火烧夹上肥瘦适中的凉猪头肉片,一口咬下去那叫一个香。
“别叫大,叫爷。”
士臻嗔怪地制止着女儿。
“就叫大,我让叫的,我就稀罕有这么个小俊闺女儿。”
大坎儿乐着又把荣儿抱了起来。
“那我呢,有了小俊闺女儿,是不是就把我给甩一边儿啦。”
翠儿上前一把揪住了大坎儿后脑勺像条猪尾巴一样的小辫子狠狠拽了起来。
“哎哟哟哟,我的小姑奶奶,快撒手,快撒手。你是我家的小祖宗,中了吧。”
翠儿还是拽着大坎儿的小辫子不放手,大坎儿像头老牛似的被翠儿牵着直转圈儿,“小姑奶奶,别拽啦,再拽你爹就真绝后啦。”
翠儿娘跟上前狠狠地给了翠儿脊梁骨上一巴掌,“快撒手,当着虞先生别没大没小的。”
士臻只得跟一家老小逗着乐着进了里屋,炕桌上早已摆上了四个菜碟,煎小咸鱼儿,压猪头肉,炸花生米,拌白菜挺,炕桌东西两边各摆着一个小酒盅。桌边放着一个盛满热水的瓦盆,盆里烫着一个锡酒壶。大坎儿脱鞋上炕盘腿坐在炕桌东侧,冲着站在门口翠儿娘使了个眼色说:“去,再搝个咸鸭蛋来,咱爷们就好这一口。”
翠儿娘心领神会,这是让她看好灶台上的白面干粮,别一不留神儿让石头给叼了去。
“别,别忙活了大婶儿,我吃过了。”
士臻话一出口脸就跟着红了起来。今年年景差,粉房的进项比往年少了四五成,士臻的私塾挣不到多少有时还要倒贴些钱,前些日子又赶上大嫂得瘟病看了几回大夫,几乎花去了家里所有积蓄,这些天虞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几乎要揭不开锅,刮着面缸底儿做出点吃食儿哄着荣儿每天能吃上两顿干的,虞家哥俩这几天除了喝碗野菜稀粥就没能吃上口像样的饭。
“啥吃过了,吃了也得陪着叔再喝口。”
大坎儿一眼就看出士臻的穷酸相,手一挥逼着士臻上炕,随手拿烫好的锡壶,给俩人人的酒盅倒上酒,“来,咱爷儿俩走一个。”
说完,自顾自地先一口把酒灌进肚。
原本拘谨的士臻在热情好客自来熟的吴老板面前有些手足无措,此时还不知吴老板请自己进家座客的这一举动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碍于面子又不能拒绝,只得狠狠心脱鞋上炕盘腿坐在大坎儿对面,双手端起酒盅,仿着大坎儿的样子将酒一口倒进嘴里,火辣辣的烧酒瞬间让他的脸烧红起来。大坎儿喝酒图个爽快,先敬三盅又碰三盅,翠儿娘的咸鸭蛋还没拿来,桌边爷儿俩就已经六盅酒下了肚。士臻本来没啥酒量,饿空的肚子里猛地灌进去一两多五六十度的烧酒一下子就上了头,眼神呆,舌头也了直,闷在肚子里的话不自觉地向外倒了起来:“吴老板,在下只是个落破学子,手无缚鸡之力,承蒙您如此抬爱,实在惭愧至致。”
“咳,你就别整这些个酸词儿啦,咱是个大老粗,听不懂。”
大坎儿用手摸着亮脑门大声说:“我吴大坎儿走南闯北几十年,狐朋狗友认识不少,可是就缺个能识文断字的文明人儿,能交上你这么个文明人儿朋友是俺大坎儿的福份哪。”
“岂敢岂敢。”
酒壮怂人胆,士臻涨红着脸忽然问:“敢问贵府大门上挂着的那幅牌匾是哪位名家题写的?遒劲有力,气度不凡,好书法!”
“噢?你也说这字好?!看样子咱是真得着了。”
大坎儿乐着说:“不瞒你说,那是咱这货栈开业的第二天一大早,院门口倒着个饿昏过去的老头,翠儿他娘善心给他灌了两口稠粥缓了过来,老头说无以报答,只会写两笔字儿。咱货栈正好缺个招牌,就借来纸笔让他写下了通达货栈这四个大字。说实话,只给老头塞了俩蛤蟆吞蜜,刻牌匾倒是花了咱三个大子儿。没成想咱这些大老粗哥们儿谁见谁说这字好,瞧着敞亮,气派。哈哈,原来俺大坎儿是遇到高人啦!来,再走一个。”
说着,大坎儿端起酒盅又一饮而尽。
“嗯,果然是有隐世高人哪。”
士臻顺从地端起酒盅喝下去,然后又不解地问:“那,院门两侧的对联又是谁写的,怎么显得有些稚拙?”
“咳,那是过年时翠儿照着车站门前的对子照猫画虎描下来的,每年过年翠儿这丫头不让去街上买非要咱个写,只是红红彤彤的图个喜庆,那几个歪瓜裂枣的字儿也知不道啥意思。”
大坎儿话声未落,刚把荣儿哄睡了的翠儿挑起门帘进到屋里,一甩胸前的大辫子大声申辩说:“谁说不认得,车站票房的人早就告诉我了,念朱门北启迎春色,紫气东来兆吉祥。我都描过两年啦。”
说着,又问士臻:“虞先生,我咋儿就不明白,明明是咱家大门,怎么偏偏要说成猪门?”
士臻笑着解释说:“哦,这里的朱是红色的意思,皇宫王府都把大门漆成大红色,称作朱门,本来朱门北启是坐北朝南的院落把红色的门打开让门板朝向北,迎接春天的到来。咱是坐南朝北的院子,朱门北启应该更合适。”
“好!”
大坎儿兴奋地说:“以后咱家的大门二门就都归虞先生啦,你就由着性子把吉利好词儿靠上怼吧。”
“岂敢岂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