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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那個丫頭說,大夫來了之後說忘了拿藥匣子,進門扭頭就走了,走得飛快。他們也搞不懂狀況,還傻傻的一直等。」

「也許是大夫給瞧出來治不好,怕被怪罪,就逃走了。」胡老闆說,「你快上樓休息,看你怪累的。」

大師兄也貼心的說:「師父也上樓吧,我們等阿旺就行了。」

後來沒過多久阿旺也回來了,進門就哭:「我怕翠萍也是活不久了!」

他們才知道他的心上人叫翠萍,也是徐州來的,跟豆漿店店主夫婦是遠親。

為了開導心碎的阿旺,師兄弟幾個在睡前特意講了一小會兒各自有關「愛恨離別」的往事。他們一起躺在閣樓的通鋪上,分享著這些故事,有的人講了自己如何被「娃娃親」悔婚,有的人講了因為戰火引發的愛情悲劇。

輪到甘小栗,他情竇未開,不知道講什麼,只好說:「我還小,沒什麼好說的,給你們唱個歌吧。」說著便唱起來,「春季到來綠滿窗,大姑娘窗下繡鴛鴦,忽然一陣無情棒,打得鴛鴦各一方……」

阿旺擦乾眼淚說:「求求你睡覺好嗎?」

「行。」甘小栗翻了身,發出貓咪睡覺的呼呼聲。

他做了個夢,夢見死去的阿姆在中學門口接他放學,他自己穿著一件輕飄飄的對襟短褂,一蹦一跳地跑出校門。回頭看,校舍在一片白霧中怎樣也看不清楚,鐵柵欄的校門在他身後合上。阿姆伸手撫平了甘小栗的頭髮,他剛和阿姆對上視線,阿姆卻變成了師娘的模樣。阿姆和師娘的年紀差不多,光看背影還真有些相似的地方。師娘招招手對他說,小栗,來,多吃點,菜管夠。夢境到這裡就中斷了。

眾人酣沉一覺到天亮,除了他們的師娘。

師娘已於夢中長眠。

胡老闆醒來,發現身邊的老婆沒有一絲生命的溫度,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花了很長時間才確認這不是一場噩夢。

「啊——」經過漫長的靜默後,他嚎叫起來。

被聲音引來的學徒們慌慌張張地趕來,擠在門外誰也不敢闖進師父師娘的臥室,最後選中師娘最偏心的甘小栗。推開門,甘小栗對眼前的情景驚駭到頭髮倒豎,只見師娘倒在床上,雙手攥成拳頭,仰天大張著嘴,枕邊有少量嘔吐物混合著血沫。這個樣子讓他聯想起幾天前他在院子裡看到的,倒在地上死掉的那隻老鼠。

甘小栗連滾帶爬跑進房裡,邊跑邊哭。門外的學徒們見狀也顧不得體統,紛紛進來,看見師娘慘狀,再看看師父坐在師娘旁邊瘋瘋癲癲的樣子,還以為是中邪。

眾人七手八腳給胡老闆披好衣服,拉著他離開臥室。甘小栗用被子把師娘的屍體蓋上,師娘屍身僵硬,攥緊的拳頭從被子底下露出來,指甲深深的摳進手掌,摳得斑斑鮮血。

給師娘收拾停當之後,甘小栗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下樓來一瞧,樓下也是亂成一團。胡老闆坐在縫紉機前的椅子裡,把頭埋在臂彎中,口中不住絮絮叨叨。師兄們圍在另一處,甘小栗見棺材鋪的夥計小狗子也在當中,心裡還嘀咕,怎樣能這麼快就把他給找來了?

甘小栗也湊過去聽,小狗子正好在說:「光這條街,從昨天夜裡到這會兒,不只你們西服店,前面的酒樓、書店,後面拐角的兩戶人家,都死人啦。不然我怎麼剛好在這兒!你們這一片是招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嗎?」

大家紛紛陷入恐懼,看來事情的嚴重程度出了預料,一時心中迷茫找不熬出口,便沖甘小栗來,「你平時點子最多,倒是說句話啊!」說著阿旺一掌拍過來。

沒想到這一巴掌竟將甘小栗掀倒在地,失去意識暈了過去。

第4章這是醫院嗎

關於「暈倒」,很多年後的甘小栗對此相當有經驗,有時是當真受到刺激失去意識,有時則是假戲真做——脖子一仰,嘴巴微微張開,從膝蓋開始緩緩放鬆讓自己跌落地面,雖然撞上石頭地面會比較痛比較涼,但是總體還算可以接受,就任關節肆意彎曲,在地上躺一會兒,讓心靈收穫寧靜。

至於這一次暈倒之後,甘小栗在醫院醒過來,對潔白陌生的天花板發出了哲學三詰問:

我是誰?

我從哪兒來?

我要到哪裡去?

一個戴口罩的護士過來瞧了一眼,甘小栗聽到膠鞋踩在地板上發出的吱吱聲。

護士說:「醫生,他醒了!」

「你給他量個體溫,我跟院長去開明街看一下。」一個大概是醫生的聲音傳來。

護士在口罩後嘆了一口氣,取出一根體溫計,讓甘小栗夾在腋下。甘小栗想發出聲音,可當聲帶將要震動之時,巨大的疼痛從胸腔中溢了出來。他弓起了背,打身體深處抽著氣。

「老實呆著別動。」護士讀了溫度計上的數字,替甘小栗掖好被子就走了。

甘小栗的心中生出強烈的不安,他突然又回想起師娘臨死的樣子,師娘攥出血的拳頭。他問自己,我會和師娘一樣死去嗎?

然後又想起家裡的妹妹,甘小桃。小桃才十歲,阿姆死後她一方面是為了給哥哥分擔家計,一方面又害怕姨媽姨夫罵她吃白食,自己做了幾個小枕頭,天天抱到街上叫賣。常常一守一天,一個枕頭也賣不出去。今年她過生日的時候,做哥哥的給她買了面小鏡子,巴掌大小,包著銅邊。她非常非常喜歡,總是隨身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