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流感(第3页)
前世少年时代就埋下的三国情种,因敬慕郭嘉,曾在初中开出一树红梅来,其暗香,弥漫了我整个青春。后来在大学,又因迷恋曹植,尘封多年的种子再次生根芽,长出一丛幽兰,铺洒了三年芬芳。
我曾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穿越时空与他们相见,为何如今梦想成真了,却偏偏只能困囿在这曹府之中,承受着命运诅咒,不能和曹植正常交往呢?
还有,我真的很想见一见,那个郭姓的谋士。
我和他之间,也曾有过一段往事。
“鬼才!天妒!”
耳边恍若又响起杨夙当年的谈笑声。
我顿时泪流满面,还掩起袖子生怕被人看见。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两个名号。
那时,杨夙还是我的同学。
每当聊起郭奉孝和荀令君时,他笑得都特别灿烂——一转眼,竟已过去很多年了。
当年是在杨夙的引导下,我才能抱着好奇之心,敲开了三国史的大门。没有杨夙,我也不会一不可收拾地喜欢上远在千年前的历史人物。
当初南皮一战与郭嘉擦肩而过,以为回到邺城便有见面的时机,哪知这一等,便是遥遥无期。
曹操也曾叹惜,从前那个好言善辞的女童去哪了?我如何成了这般病恹恹的模样?找过几次医官后,依旧是形容枯槁、面色黄,我又痴而不语,不思学业,于是曹操终于失望,不再理会我而忙于政事了。
刻意疏远冷漠曹植,亦与他产生了不小的矛盾。
“自恃下笔成章,四哥以为,如此便很了得么?”
某日回廊偶遇,曹植主动与我闲谈文学,劝我多读诗书,我却很不客气地说道。
“那不知缨妹妹,是否只是会卖弄几句黄口稚子都会诵读的先秦诗呢?”
曹植意味深长地问。
“你在质疑我的学识?”
“不是质疑,是肯定缨妹妹未曾读全经史与诸子百家之言。”
“意思是说我基本功不够扎实咯?”
“连《风》《骚》都背得如此磕绊,想来也是满腹空水。”
我冷笑道:“看来四哥是有意讥讽缨儿学识不如你了,那我祝四哥下笔琳琅,文章千古无敌。”
“但陈事实,盼汝学有所长,怎料你性格竟如此偏执,诚令人生厌也!”
曹植跺了跺脚。
“我不需要你们的欢喜,我学业有无长进,与你,又有何干系呢?”
曹植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终究说不出别的话,只能悻悻而去。
“既如此,告辞!”
我亦怒气冲冲,我亦悻悻而去。
可我却无法否认——积攒多年古典文学修养的我,是真的不如年仅十四岁的曹植。
他没有说错,我真正掌握的,不过是前世记忆里古籍中的只言片语罢了,大部分还都是中学语文教材里的诗文。而剽窃唐诗宋词什么的来显摆才学,又是为我所耻的。
不愧是天生的文人,文学上的事,他比同龄人要敏锐得多。
那段日子有意将自己封闭,有意排斥一切人际交往。想来不论换作是谁,也该受不了我。只是说着违心的话,故意惹怒喜欢的人,不免教我好生落寞。
…………
一个月后,再奉命赴家宴时,我的席座已位居众女之后。
寒夜内集,满堂欢笑,或父子相亲,或母女相爱,或兄弟相戏,仿佛都与我隔着一层冰霜,打动不了我的心。我也尝试过融入这样一个大家庭,可最后,只能冷眼观望。偶尔逢场作戏,还能应答曹操几句。
卞夫人对我仍旧慈爱,跟其他公子小姐并无甚分别,她祥和的微笑总是让我想起《红楼梦》里的薛姨妈。
只是,自那时起,我才算认识到“大夫人”
的真正内涵。
她是曹丕曹植的生身母亲,却永远不是我的。
那个名唤崔缨的人,年纪轻轻,却像是历经千帆的老妪,开始不住地叹息。
她开始讲述,一个老掉牙的故事。
“我身上有无数个裂缝,到处在漏水。”
这是希腊某位诗人关于悲剧最有力的诠释。
悲剧啊,它就像,家宴上那只被我碰倒的双耳漆杯,杯中美酒洒落一地,是美好变成泡沫幻影,是遗憾覆水难收,杯身遍布裂痕,那是悲剧撕开人心后留下的伤口。
十四年汉末生活,九年乱世劫难,在记忆里只如白驹过隙,而前世经历的种种,却恍如昨日。不论是前世还是今世,痛苦的感受却是丝毫未少的。
前世伴我十八年的父亲的早逝,固然是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疤痕,为其所哀戚之情,远甚于我对今世生身父母的怀念,然我并非对后者就失了心肺,不过是千疮百孔的心再平白洒了一把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