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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程十道撿到她的日子,是她的生辰。
她轉頭打量著鏡子裡的自己,笑了一下。
就當這是及笄禮吧。
推開門,她走到院兒里的西廂房,推開門,輕聲喚胡婉娘。
「姑娘,該起了,今日還要去邱山呢。咱們在京城胡家,可不好晚起。」
胡婉娘厭煩地咂咂嘴,不情不願地起來了。
四年前,兩淮鹽運使急病暴斃,胡瑞破格頂缺上任,舉家遷往揚州。如今三年任期已過,胡瑞入京述職,順便將胡婉娘和夫人林氏帶來了,如今就住在胡瑞叔父——吏部侍郎胡聘家中。
而原因無他,胡婉娘如今已十四歲,待明年及笄,就該論起婚嫁之事。胡瑞與林氏都有意給女兒在京中尋一門親事。剛過完年,便拖著胡婉娘來了京城。
胡聘將此事交給長媳張氏操持。她考慮了一圈京中與胡婉娘年紀相仿的官宦子弟,最後發現,最適合的居然還是自家的侄兒張子顯。
張氏的父親致仕前官至朝中三品大員,如今兄長在刑部任員外郎,侄兒張子顯更是一表人才,十六歲就已考上秀才。二人年紀相仿、家世相當,加之兩家人本來就有姻親,一時間竟找不出比這更兩全其美的人選。
張氏將想法與兩邊長輩一說,雙方都頗為滿意。兩家人心中都有默契後,張子顯開始頻繁地出入胡府。
張子顯看起來周正溫和,待人彬彬有禮,遇見誰都是一副笑模樣。可任誰都看得出來,在胡家這麼多姐妹中,他對胡婉娘這個關係最遠的表妹,最為關心。
胡婉娘心中雖得意他的殷勤,對他本人卻淡淡的。她剛滿十四,還尚未嘗到情竇初開的滋味。
程荀的情緒則更為直接。
她厭惡張子顯。
她站在人群外,看得清楚,張子顯溫和有禮的皮囊下,是藏不住的功利算計、虛偽作態。更令她作嘔的是,在胡婉娘看不見的角落,他時常會用一種隱秘而熱切的目光上下打量程荀。
她起初不明白這個視線代表了什麼意味,直到某次撞見下人在背後說親戚閒話,提到了「齊人之福」四個字,才恍然大悟。
清荷出嫁後,她成了胡婉娘的大丫鬟,若不出意外,將來還要作為陪嫁丫頭,陪胡婉娘嫁進張家。
而張子顯,已然將她視作囊中之物。
這也讓她意識到,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幾年來,她為胡婉娘鞍前馬後,當了個最好使喚的忠僕,在下人中逐漸站穩了腳跟,來去之間也擔得上一聲「玉竹姐姐」。她為人寬厚、辦事牢靠,誰找上來都願意搭把手,久而久之,在府中也博了個好人緣。
憑著這份好人緣,她努力編織自己的關係網,竟真的從密不透風的後院裡撕開條口子,暗中窺視著前院裡男人們的行蹤。
這不是件易事。她所能接觸到的消息都不過是些不起眼的細枝末節,可只要從紛雜的信息中抓住一個線頭,輕輕一扯,一切便也都分明了。
她在等那個「線頭」。
-
邱山坐落在京城西北面,風水極佳。山勢一面平緩、一面陡峭,間有懸瀑繞山而下,溪流縱橫。山頂一座古剎,立足遠望,整座京城盡收眼底。
三月三上巳節,惠風和煦、芳草茵茵,正是踏青遊春的好時節。
三月天,桃杏爭艷,海棠含羞,春光無限好。邱山上遊人如織,黃髮慢行,垂髫放鳶。
胡家與京中幾戶官宦人家相約,一同往山中的醴泉別院去。
醴泉別院本是皇莊,昔年成祖將其賜予扶持自己登基的少師崔家先祖,經年輾轉,如今落在寧遠侯世子名下,是其私產。
山莊占地廣,平日少有人往來,寧遠侯世子乾脆將其一分為二,東面修繕後用作可供租借的別院,西面只留了一戶竹齋自住,餘下的便是山林農田。
馬車在山前停下,再往上是蜿蜒的石階。主子們坐著山轎,僕從在旁拾階而上。轎夫都是山下的貧苦農戶,農閒時便來賣苦力。
爬了近三刻鐘,日頭漸高,程荀身旁的轎夫突然一個趔趄跪倒,山轎歪斜,將轎上昏昏欲睡的胡婉娘嚇得花容失色。程荀下意識撲上前抬穩圈椅,木桿狠狠打在她手臂上,她吃痛得悶哼一聲。
旁邊的小廝連忙過來撐起山轎,胡婉娘怒不可遏,大聲叱罵起那轎夫。前面的小姐聽見騷動轉頭來看,程荀趕忙湊過去給她順氣。
小小插曲後,人群繼續向上。程荀落在人後,看見被丟在半山的轎夫。那是個黑瘦的白頭翁,垂頭喪氣地蹲在原地。他的草鞋早已磨爛,方才不慎踩到一塊尖利的石頭,現在腳還在汩汩流血。
程荀心中不忍,悄悄走過去給他塞了小銀錁子。轎夫喜出望外,起身要給她作揖,程荀止住他的動作,只輕聲說了句「去買雙鞋吧」。
轉頭離開時才發覺自己說了句傻話。窮苦人家,誰會拿著錢財去買鞋穿呢?
又爬了小半晌,終於到了別院門口。院中植著桑榆,還有一條開滿紫藤花的長廊。別院乍一看不算奇巧,卻處處透著鄉野意,頗有些古人忘機歸隱之風雅氣度。
少爺小姐們散開,三三兩兩在院中賞景玩耍。張子顯落後人群一步,走到胡婉娘面前,溫聲勸慰方才的意外。胡婉娘望著遠處的投壺,心不在焉,敷衍了他兩句,藉故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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