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2页)
寄余生也没有多问,同他一杯又一杯,那壶中的酒同样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夜渐渐变深,雨也越来越大,听雨打屋檐的声音,仿佛千万珍珠倾落在玉盘上,不用看也能听出来雨有多大,若留城却不见萧条,反而愈嘈杂热闹,基本都是百里家的人在忙碌着,从若留城城郊到百里家主家,足有百里远,这一百多里的路途,不能出任何差错。
寄余生望向大堂内敞开的窗户,忽然感慨:“这么大雨,明天不知道会不会把阿渺的裙子弄脏。”
季一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寄余生似乎没有察觉,自顾自失笑:“看我在想什么呢,他都多大人了,怎么可能还会把自己的裙子弄脏。况且,百里覆雪也不会让他踩到地面。”
“刚见到他时,还是古灵精怪的小朋友,转眼居然要嫁人了。”
他忽然有些感慨,目光穿过窗户望向远方,“现在人应该就在不远处,也许已经在换衣服了,明天天一亮,百里覆雪就会来迎亲。”
他含笑望向季一粟:“届时你我,不得赶去喝一杯喜酒?”
百里落尘的视线适时瞥了进来,又飞快收回,百里覆雪跟他说过要季一粟坐高堂的事,而且季一粟也答应了,可是百里覆雪一直找不到人,托他请人去试衣服,他到底没有这个胆子跟独自饮酒的季一粟提出来,只让百里覆雪做好准备,别抱什么期望,到时候还得让家族长老出面。
季一粟现在的样子,别说坐高堂了,连喜酒恐怕都喝不了。
季一粟依旧保持缄默,只放下了酒杯,垂眼凝视着桌面,神情晦暗,看不真切。
寄余生问:“你后悔么?恨么?”
后悔什么?恨什么?
季一粟想,倒没有什么好恨的,他一路走来,所作所为虽然让自己和年渺痛苦,却是最妥帖的办法,至少,年渺不会再受他拖累,成仙成神,顺遂无忧。
如果一定要恨的话,只恨为什么没有在最意气风的时候遇见年渺,如果是他年少,绝不会瞻前顾后,唯看今朝,可偏偏是他最绝望落魄时,年渺才迟迟来到他身边,让他左忧右虑,想碰不敢碰,想见不敢见,想念不敢念。
唯一错的,是他和年渺不该产生多余的感情,而现在,他剔除情丝,年渺也另嫁他人,不再喜欢他,最后一点纠缠也结束了。
就像年渺所说的那样,此后他的路道阻且长,再也没有年渺相伴。
那颗被温酒浸泡多日,直到麻木的心脏,忽而又是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让他急促地喘息了一声,捂住了胸膛。
他的耳边莫名飘起年渺最后对他说的话,伤感而轻柔的声音,一直萦绕在他耳畔:师兄,以后就没有我陪着你了,你要……多保重。
年渺要相伴一生的,很快就要换成别人了。
他到最后都没有问年渺,到底有没有吻过百里覆雪,然而这个问题此刻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再过几个时辰,他们就是正式的夫妻,洞房花烛,做什么都跟他一个外人没有任何关系。
天色微明,雨势没有半点变小,铁灰色的天空压得极低,仿佛随时能塌陷下来,欢快的丝竹声已经悠然响起,在这沉郁的阴雨中显得格外高亢刺耳。
那是迎亲的声音。
季一粟的心脏这一次不是一阵一阵的疼,忍一忍就能好的疼,而是疼个不停,越来越严重,最后,他不知不觉已经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大口大口急促地喘着气,仿佛随时都会呼吸不上来。
他似乎这时才慢慢听懂那晚年渺说的话的意思,他们夫妻琴瑟和鸣,日夜欢好,而且,很快就会孕育出子嗣……
什么子嗣?年渺要怎么生出孩子?他们要怎么做才会孕育出子嗣?
他的心疼得似乎已经被捏碎了,再也承受不住,倒在了地上,几乎失去了意识,眼睁睁看着穹顶,听着剧烈到要蹦出来的心跳声,以及遥远的迎亲声。
那声音缥缈却清晰,直直灌入他的耳朵,让他躲都无处躲藏,他想,年渺差不多是要上花轿了。
寄余生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脆弱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仿佛随时能破碎,倒地不起,眼睛茫然地睁着,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皱眉上前探入神识,愣了片刻后,陡然指着季一粟捧腹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越沧海啊越沧海。”
他叫着许多年未曾叫过的名字,声调怪异,听不出是轻快愉悦还是悲伤沉重,“我认识你几千年,从来都没有现过,你竟然是这么一个情种!”
他看见了,季一粟的心脏上,本来应该是空荡荡的地方,那被他亲手取下情丝的地方,赫然又生长出来一根黑与金混合的情丝,比之前的更加纯粹,更加闪耀,傲然挺立着。
也许是眼泪的浇灌,也许是最后一夜的刺激,总之,不知什么时候埋在心里的种子,在短短时日内生了根了芽,最后迅成熟。
他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检查了一遍又一遍,那根新生的情丝都没有消失,反而愈挺立飘摇,仿佛是在嘲笑他的见识少。
他一边大笑着,一边摇摇晃晃坐回了椅子上:“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情丝还能重新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