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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第2页)

她感到沮丧,一种自肺腑的沮丧。从时年出现到不问缘由就配合她做戏给安十九看,她始终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沮丧。

梁佩秋摇摇头:“时年,你怎会相信一个被逼到走投无路还活着的人?”

“我当然相信,公子就是这样的人!当初安十九利用阿南逼公子低头,他何尝不屈辱?他忍辱偷生为的是什么?你以为他当真为权势迷了眼?你错了!既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作隐瞒了。

你还记得当初湖田窑与安庆窑为争民窑之,安庆窑生倒窑事故死的那个加表工吗?那人早就得了顽疾,不久于人世,是以主动找到公子献策,用自己的命换了笔银子,并要求公子为他妻小安排后路。我原先也不知情,直到我在瑶里遇见那加表工的妻小,我才知道一直以来误会了公子。”

梁佩秋震惊失色:“你、你说什么?”

时年说到激动处眼睛也红了:“还有黄家洲械斗,若不是公子出面,你以为徐大仁能善罢甘休?少不得一场霍乱,真狠斗起来,那帮洲民能是当官的对手?届时还不知死伤多少。公子允诺了洲长,若有机会见京面圣,一定会向皇帝陈情,为他们求个公道,这才息事宁人。可为了取信安十九,他不得不背下骂名。”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封洲长徐福亲笔手写的书信递给梁佩秋,“公子什么都没说,纵我日日伴他身侧,他也一点也没透露过,他约莫是在保护我吧?这封信是有一日我与阿南晒书时,乡里人带来的。

徐福原先不信公子,不愿将此把柄交托于他,直到公子舍身取义,徐福才托人带信到乡下,为的也不是旁的,而是叫我们这些家里人知道公子的良苦用心。

原来公子讨好死太监,是为了搜集他的罪证,以此蛰伏到面圣的那一天,当面告他一状。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权势迷人眼,或许他当真想要那权势吧?有了权势才能惩处恶人,才有能力保护家人……”

时年勉力支撑着床榻,爬了起来:“对了,还有百采新政,那是公子早就想要实行的改革,为此他准备了许多年。

都怪我不识字,若非这回和阿南晒书时现他的手稿,我当真以为他不喜百采,却原来他以退为进,假意和夏瑛大人对着干,为的就是推进新政。

你还记得吗?那时倒窑事故激民怨,惊动了千里之外的皇帝,狗太监遭到申饬,安庆窑一下子成为改革先锋,百采新政才得以推行。在此之前,若非你和公子为三窑九会的换届选举而争斗不休,若非湖田窑在此当中摘得天下第一民窑的桂冠,安十九怎会轻易相信公子的忠心?

公子知道,若由他提出这项方案,定会遭到太监阻拦,这才不得已迂回行事吧。他和夏瑛大人……或许、或许早有往来。”

这虽是他的推断,但不无可能。

时年说,“公子书案下有道暗屉,里面放着的都是紧要文件。原本我不欲外人知晓,只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你去取了看,你亲眼看一看……”

他一句句声泪俱下,求她明鉴徐稚柳的高义。

梁佩秋却是摇头。

她深知时年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原来她的感觉没有错,她第一次从夏瑛那边看到百采新政的提案时,她就已经想到夏瑛背后有高人指点。

那一项项以民为先的改革,非行业中人难以周全,而百采不仅取众家之长,还将深植窑业百年陋习一一摒除。

只当时徐稚柳代表湖田窑,和安十九朋比为奸,她怎么想也没有想到,在夏瑛背后出谋划策的人会是他。

原来他没有变,一直没有变。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始终是他的夙愿。那么四六之死,是否也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她捧着徐福亲笔写下的陈情信,信是烫的,她的血液也是烫的。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的柳哥,她的柳哥啊……

时年劝道:“梁佩秋,告诉我真相,让我来帮你。”

梁佩秋不停地摇头,不停地摇头。

她的沮丧在于忍耐,长时间的忍耐看不到一丝光亮,她似乎已经失去倾诉的能力。可时年出现了,他是徐稚柳的身边人,如今到了自己身边。

他说:“我只有一个公子。以后我追随你,你就是我的东家。”

“时年……”

“你不要为我难过,我不觉得疼,若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就是死了也值得。若公子还在,也定会为我高兴。我本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儿,有了公子,我在这个世上才有了姓名。遇见你们,我很高兴。”

梁佩秋哭得喘不上气来。

她告诉时年,真相就是当他们意识到安十九的野心不在于毁掉某一个人而是成为民窑新主人后,更大的屈辱席卷了徐忠与王瑜。

湖田窑和安庆窑耗尽他们毕身心血,为了心血的延续,他们可以苟且偷生,可如果要将心血交给安十九,他们宁死也不会屈从。

一个贪得无厌的宦官,如何会善待他们的心血?

数十年间他们伴随着王朝起起落落,早已练就非凡心志,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各自决定,牺牲小我。梁佩秋托人找关系,让他们在牢狱里见了一面。

昔日的冤家再对坐饮谈,天地仄塞,唯一轮明月悬在头顶。

他们以清水作酒,徐忠先说道:“我已狠狠得罪那太监,他将我视作眼中钉,势要除之以后快。这事你不要和我抢,让我先走一步。”

王瑜笑了:“这辈子头一次见你老小子如此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