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1 大争之世(第2页)
司州以南被陈庆之所夺,沿途诸州、郡见白袍军闻风丧胆,而他们又刚刚为洛阳而让出了荥阳,如今守着荥阳的应当是泰山公羊侃,他是真正的“汉人派”
,只效忠血脉正统的汉人,一心想要兴复汉业。
河东的豪族暗地里扶植邢杲对抗旧有阀门,邢杲的义军作乱最凶时人数多达十几万,已经青州、冀州的元魏宗室将领和朝廷势力一扫而空,而现在邢杲明显已经投向了马文才。
河北诸豪族本就是汉人,他们在汉化后失去了以前为皇帝作战而得到的显赫地位,不得不据地结为坞壁以宗主自保,为抵抗尔朱荣几次征兵、征粮而与其结下了血海深仇,现在马文才费尽周折抓完了尔朱荣的家眷族人,总不能是抓回来安抚的吧
河南的萧宝夤势力被马文才连根拔起,关中有马文才的人亲自坐镇潼关,自古得潼关者得关中,即便是关陇那些豪杰为了能进入中原,也不得不倒向马文才的势力。
细细一算,除了自己这方代表幽、并以北势力的六镇兵马以外,中原地区其实已经大半落入马文才的掌控。
更可怕的是,如果花夭真的以柱国大将军的身份与马文才成亲,那马文才可以顺理成章的将六镇兵马交予花夭执掌,连六镇势力也尽归他手。
贺六浑不知道旁人,但对自己这支人马的底细还是明白的。
除了葛荣,他们北镇的大部分将领都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只不过因为南迁洛阳後,六镇鲜卑和鲜卑化的贵族与将士的待遇及升迁不如洛阳鲜卑贵族,再加上权贵奢侈,守宰暴敛,赋役、兵役繁重,才不得不反。
军人不善政治,所以他们渴望的是遇到“英主”
,能够恢复荣光和稳定,能够恢复往日“国之肺腑”
的地位。
现在魏国上下官位空虚,以前诸州郡县府皆是宗室将领镇守,现在都没有了镇将,若马文才以官职对他们进行分化、安抚、拉拢,即便是他在其中处处干涉挑拨,也不可能奏效太久。
贺六浑想明白了,顿时弄懂了为什么花夭会这么容易就来赴约。
“你是替马文才来当说客的”
他下意识的觉得不可思议。
“马文才想当魏主”
花夭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师兄,当初我来荥阳想要说服诸位大领帮我拿下洛阳、拥立任城王为王时,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呢”
她答非所问。
“因为他们不想损耗自己的人马。”
贺六浑皱着眉,不甘地回答。
“是,因为征战这么久、死了这么多人,他们已经不想再打仗了,只想着能有和家小妻儿团聚的那一日。”
花夭又叹,“师兄,现在的六镇子弟,已经不是原来的六镇子弟了。”
“我知道你素来的抱负。你家先祖原本是洛阳的汉人高官,生来便是贵族,却因罪沦落怀朔成为军户。汉人觉得你是鲜卑旧种,鲜卑人又觉得你是汉人,唯有在六镇,你才能找到你自己的归属”
贺六浑默然不语。
“六镇及禁军的将卒,过去历来征召于强宗子弟、高门良家,无论你是汉是鲜卑,原本凭借门第,都该是贵族。然而洛阳的规矩剥夺了你重振门庭的可能,所以不打破这个规矩,你便一日不能改回高姓,恢复家门荣耀。”
花夭看着那小小的温酒器,看它温了又凉,凉了又温,黯然道“可在我看来,我们六镇的灾难,不在于新制,偏偏就来自于旧制啊”
贺六浑猛然抬头,诧异无比。
“我还小的时候,就很好奇为何其他人家能种地、能做买卖,我阿爷和其他族人却只能养马、打猎,不能和其他人一样生活的那么轻松。阿爷说我们出身军户,便只能打仗、打猎,不能从事生产,我家世袭官职还好,隔壁同样出身军户的人家,甚至还有饿死人的时候。”
花夭眉间渐渐聚起怒意,“为何我等是军户,便不能读书、识字、做官为何我等是军户,就不能做买卖、种地、蓄养家畜”
“既然我等是为国征战,那国家没有战争时,我等又该何去何从”
“你”
贺六浑一张口,只觉得嗓子嘶哑的厉害。
“师兄,你们想还复旧制,想要重现鲜卑旧时的荣耀,但那原本就已经过时了。没有什么制度会永远养着一群闲人”
花夭陈述着这令人痛苦的事实。
“六镇的荣光,在失去对手的那一刻,就已经熄灭了”
“组建黑山军的时候,我才真正感受到自由的快乐。在黑山军时,军中有羯人、有汉人、有鲜卑人,也有高车人,但没有人以什么人自称,只要进了黑山军,就都是兄弟。我们可以做买卖,也可以打仗,没活儿干时种种田、看看书,也不会有人以旧制苛责鞭笞我们。”
她的脸上写满了认真。
“军户的制度本就是错误的没有什么制度该规定了人们生来该做什么战时当兵是我们的义务和荣耀,闲时耕种生活也是我们的权利。地域、门第、血统、甚至性别,都不该是决定我们是什么的束缚。”
“这天下不自由已经太久了自魏晋以来,用出身和门第来决定你是谁的错误已经延续了太久”
“你问我为什么替马文才当说客因为他从来没有只想着争地盘、当领、得富贵,他想要的,是让这个天下,重新获得自由。”
花夭由衷的感激马文才给了她一条新的路,给了她一段新的人生。
是不以姓氏论高下的自由。
是不以胡汉论出身的自由。
是不以品级定尊卑的自由。
“能倚靠才能和志向,而不是出身,成就自己人生的自由。”
是马文才教会了她“所有的路,都该是因为自己想走而出来的,而不是依循着别人规定好的道路走出来的。”
“这样的世界,不可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