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页)
吉贞被周里敦身上的汗味熏得直皱眉,悄然拿起帕子掩在鼻前,瓮声瓮气道:“你在外头等了半晌,竟是为这个?”
周里敦脸虽黑,脸皮却极薄,闻言已觉面上发热,忙遮掩地说:“殿下看了便知,果然是好诗。”
吉贞狐疑,接过一帖细观。纸是上好的玉板宣,有瑞脑余香,还未看诗,吉贞先一怔,这人书的一手好飞白,竖如悬针,点似垂露,流瀑倾泻,飞花溅玉,橫如流星,撇似奇峰,舒卷自如,刚柔并济。正合了诗中几句“云追雷隐隐、风逐雨潇潇,”
“新翠枝头舞、残红水上漂”
。
“好字。”
吉贞由衷地称赞,“阿耶曾经最爱写飞白。这人的字像阿耶。”
周里敦微微松口气,凑上去将一沓诗帖依次展示给吉贞看。他一来,吉贞便往后仰了仰脖子,叫桃符拿樱桃浇了乳酪来给周里敦吃。夏日衣衫轻薄,她一抬胳膊,雪白的手臂便露了出来,耀目般雪白。周里敦这才察觉自己唐突,忙登登退了几步,用袖子遮了脸,捧了一盏樱桃,珍而重之地吃着。
吉贞将几帖诗读完,回味良久,似笑非笑地问周里敦,“稀奇了,你这么巴巴地拿几首诗来给我品鉴——这帖子的主人送了什么大礼给你?”
周里敦一口乳酪险些喷出来,呛得面红耳赤,忙摆手道:“殿下明察,臣岂敢行那枉法徇私之事?”
“没有送礼?难不成他与你相好,你才这样不遗余力地要荐他。”
周里敦难堪地辩解道:“殿下莫拿臣来取笑。此人是臣的同乡,素有才名,只是屡试不能入第,臣十分为他惋惜。”
吉贞将诗笺翻来覆去看着,摇头道:“我看他出手如此奢费,比你这堂堂翰林供奉要阔绰多了。”
周里敦道:“他在徐相公门下做幕府,生活自然是无忧的,只是想谋个功名。”
见吉贞脸色甚好,周里敦硬着头皮,讷讷道:“臣听闻弘文馆有一名校书郎出缺。。。。。。”
吉贞忍俊不禁,嗔怪地睨他一眼,“你好大口气。弘文馆校书郎,多少有功名在身的状元探花趋之若鹜,哪轮得上他?”
周里敦失望之余,犹不甘心,说:“臣的这位朋友,才学着实是不差人的。”
吉贞嗤之以鼻,“如此饱学之士,为何竟会落第?我记得你是未申年的榜眼,也算天纵奇才,怎么七八年过去了,还在银台门晃悠?老大不小的,不替自己筹划,今天竟险些和一个内官打起来,你也不嫌羞。”
周里敦二十七八的一个人,被吉贞数落得唯唯诺诺,着实狼狈,桃符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看得有趣,嘻一声笑了出来,忙掩住嘴。
周里敦黯然神伤,见桃符又捧了一盏樱桃来,索性埋头苦吃,不过片刻,又吃尽了。吉贞莞尔,令桃符道:“周供奉喜食樱桃,你把剩下的那半篓都给他,拿回家去。”
周里敦感激涕零,忙起身谢了。
吉贞见他一番老实相,便指点他道:“弘文馆,他是不必妄想了。近日固崇向太后进言,宫闱内侍大多粗鄙不文,难堪大用,内侍省欲聘请饱学之士为宫教博士,你那同乡去走一走固崇的门路,兴许有用。”
听到固崇的名字,周里敦先拧起了一双浓黑的眉毛。
吉贞端起茶来,轻飘飘地刺他一句:“这会后悔了吧,你今日可是将郑元义得罪了。”
周里敦悻悻起身,桃符将樱桃送给他,他忙接了过来,沉默片刻,眼眶却有些发热。幽幽叹了一声,周里敦感慨道:“殿下可知道,臣这辈子只吃过两次樱桃。一次是殿下这里,还有一次是徐相公府上。”
“你和徐相公也有旧?”
吉贞道。
“非也,臣八品翰林,如何能高攀徐相公。”
周里敦苦笑,“那年臣中未申科榜眼,十分得意。彼时京城盛行新科进士办樱桃宴。臣家贫,一月柴米钱,买不起一盏樱桃。徐相公府上的郎君与臣是同榜进士,御赐两街探花使,徐相公办的樱桃宴,将府外一整条街都占满了,樱桃堆得如山一般。臣和臣的同乡,也混进宾客中,在徐府饱餐了一顿樱桃,还伤了肠胃,病了半月。病好之后,臣进了银台门,臣的同乡进了徐府,本以为自此二人便平步青云,鱼符玉带,岂不垂手可得,谁知转瞬八年。。。。。。”
他摇了摇头,黑脸上露出一丝愤懑之意。
吉贞狡黠地眨眨眼:“你这同乡在徐府,离泼天的富贵近如咫尺,又遥不可及,换做是我,怕气也要气死了。”
周里敦惭愧地一笑,算是默认。
“既然如此,他更该去找固崇了。”
吉贞怂恿周里敦,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他俩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