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第2页)
居九也不免惊讶:“为何?”
梁佩秋说:“你们与孙旻共事已久,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为人,凡被他刺了青的,能有一个活着走出江西吗?即便侥幸翻山越岭逃过每一个关隘的检查,到了京城,就一定能入得了皇城那扇门吗?”
女官与居九仔细地想了想,俱都说不出话来。事实便如梁佩秋所说的那样,孙旻所谓“江西土皇帝”
的称号并不是个玩笑,在这里他和称霸一方的诸侯没什么两样,盖因他没被逼到自立为王,对那千里之外的皇帝还存着几分为人臣子的敬畏,亦或还没有一举成事的资本,这才没有大开杀戮。
可如果有一天,孙旻当真被逼到那份上,那么他们这些人,谁都跑不出江西。
梁佩秋早前和徐稚柳商议过,把人交给吴方圆,以敲登闻鼓的方式跃过京兆府尹,直接上达天听,可要实现这一点实在太难,一则吴方圆的手伸不到江西来,无法确保人质的绝对安全;二则即便敲了登闻鼓,也无法确保京兆府外,皇城里最高级别的三法司就能一举歼灭孙旻。
说到底,还是孙旻位子太高,掌权太重,而居九太过渺小,渺小到可以随随便便死掉,所以,与其大动干戈送人出城,逼得孙旻撕破脸,倒不如先按下不表,蛰伏以待。
“就当你今天没有出现过,还像之前那样消失了,可如果有一日孙旻被伏亦或势颓,你需得出来作证。以字据为证,赌你居家一门九族。”
“若我不从?”
“你可以死,同样的,我不会对居家的将来作任何保证。”
居九眯起眼睛:“你凭什么?”
梁佩秋说:“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有任何倚仗。”
说这话时,一直隐没在暗处的黑衣人,拔出了剑。
寒光掠过眼前,晦暗的冰窖顿时静若寒蝉,王云仙紧紧攥着衣角,手仍止不住的颤抖。
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这么近,一点也不怀疑但凡居九说个不字,那随着寒光落下的,将是溅在冰面上滚烫而鲜艳的血。
这一刻他不敢看向任何人,只从余光里偷瞄对面的梁佩秋。梁佩秋冷静、镇定,面孔俨然好似精雕细琢的风火神。一种介乎于人欲和神性之间的庄肃,叫他自肺腑地喟叹了一声。
梁佩秋再也不是年少时的梁佩秋了。
她像风筝飞高了,飞远了,他这辈子都望尘莫及了。
而这一刻的梁佩秋在想什么呢?她不担心居九会作出什么离奇的决定,于是很有闲情地想起了徐稚柳的最后一晚。
他们在乌篷船上相拥而眠,她在水波的轻送下入了梦,梦里不再是连年汛期浪潮暴涨的昌江,而是罕见地下了一场江南春雨。
伴着草长莺飞的二月天,他们携手走在堤上,鞋履沾上雨后青草的点点腥气,她嗅了嗅鼻子,他掩了掩眉头,连动作都那么合拍,一切都很刚刚好。
醒来时身边已空,她恋眷那梦,懒懒披上一件外衣走到船外,见他正拿着一根没有钩子的鱼竿垂钓。她不觉好笑,问他是不是效仿姜太公钓鱼?
他一边拥她入怀,为她扫去额上的露水,一边吻过她尚陷在梦里春光无限的面庞。
换到眼前,一切皆中——愿者上钩。
不久,观音瓷的素胎基本烧制完成,梁佩秋照例叫来御窑厂大总管和安十九,一来向他们展示成品的造型,二来让他们做观音瓷入窑前最后的检查。
雕塑瓷通常不是一次性完成的,需要多次拼接和复烧。由于内芯镂空,若要做什么手脚,一般就在素胎上。
梁佩秋解释说,这座观音瓷叫千手观音。据佛教典籍记载,千手观音菩萨的千手表示遍护众生,千眼则表示遍观世间。中原许多寺院中将千手观音作为主像供奉,常以四十二手象征千手,每一手中各有一眼。
广普方丈曾言,众生苦难和烦恼多种多样,众生需求和愿望不尽相同,因此,应有众多的无边法力和智慧去度济众生。“誓愿已,应时身千手千眼悉皆具足”
,变现出如意宝珠、日精摩尼宝珠、葡萄手、甘露手、白佛手、杨柳枝手等……于是梁佩秋捏造了四十二手,据不同形手绘以不同的佛教图案,即寓意解除诸般苦难,广施百般利乐。
大总管围着观音之身环顾数遍,按照梁佩秋的指示,描摹出最终成像。此座观音瓷应有十一面四十二臂,十一面分五层排列,下三层每层三面,分别呈慈悲、寂静、嗔怒的形象,第四层现忿怒相,皆戴五花冠,面面端正,最上层佛面螺高髻,法相庄严。中央主臂合掌,下面一对手臂结禅定印,其余手臂分别如扇形展于身后,手中各持有不同的法器。上身袒露,胸前饰连珠璎珞,下身着长裙。全身衣饰繁缛,衣纹流畅,刻划细腻写实。
这个造型比例匀称,结构严谨合理,工艺细腻精湛,装饰娴熟精炼,保留完整莲座。尺寸如此高大,实属罕见。
他一一检查过手臂和主身,确定没有问题,朝安十九点了点头。安十九没有说话,梁佩秋等了一会儿,直到管家来传,窑房那头已经准备就绪,她才上前一步,询问安十九的意思。
安十九对佛教文化了解不深,不过依照他在皇家寺院和宫廷佛堂所见,总觉得这尊观音瓷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