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退守海疆(第2页)
汤若望说:“他十八九岁时正值青春年少,风华正茂,聪慧自信,孜孜好学,对天文、历法、生物、医学都感兴趣。他二年来苦读许多圣贤之书,明白了用武力是征服不了天下的,唯有上帝的仁爱和儒家的仁政理念才能治国平天下,仁爱是一位圣明的君主应有的美德。”
天赐说:“据说福临在聆听上帝教诲时还虔诚地跪拜在耶稣圣像下。”
汤若望深情地回忆说:“那时他亲政不久,怀着一颗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不顾朝廷的君臣之礼,两年内来教堂总计有二十四次。有时是大队人马鼓乐喧天,清除街道闲杂人群的长鞭‘啪啪’甩得震耳欲聋;有时却只带几名穿黄马褂的侍卫和几位头戴红顶花翎的朝臣。我们在一起谈论天文、历法、自然科学和社会伦理道德、宗教信仰。他仿佛不再是堂堂大清帝国的皇帝,而是一位虚心好学、谦恭求教的少年学子。君臣面对而坐,促膝谈心,非常亲昵随意,还尊称我为汤玛法,也就是汉语中的汤爷爷,似乎与耶稣结下了不解之缘。”
天赐说:“听我的朋友传教士狄龙说,中国皇帝厚待欧洲传教士汤若望的情况,通过邸报传遍了你的故乡和欧洲各国。邸报上描述,中国皇帝特别愿意同沙尔·汤若望讨论耶稣教义,还嘱咐身边的侍从官把上帝的信条、恩典、‘十戒’甚至养生术记录在典籍上。有一次中国皇帝不管外面寒风凛冽,滴水成冰,拿着圣经独自在宁静的书屋里通宵达旦地阅读。中国皇帝对西洋的跪凳和念珠特别感兴趣,还向沙尔仔细询问耶稣教规和生活习俗。圣诞节时亲自到教堂观瞻耶稣、玛丽娅和天使的神像,到马槽看耶稣的诞生之地。感恩节时中国皇帝在教堂大办酒宴,酒桌一直摆到教堂外的马路上。”
汤若望灿烂的笑容掩饰不住他内心的喜悦:“你说得一点不错,确有其事。”
天赐称赞道:“你原来出身德国贵族,自身就有一种高贵的气质,又有渊博的学识,天文历法、自然科技无所不通,你温情脉脉、循循善诱,俨然是一位品学群的长者,这些都令福临耳目一新,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驱使他多次造访。听说福临给你加封了一大堆头衔,什么钦天监正、太仆寺卿、太常寺卿,还别出心裁地给你一张印有龙纹玉玺的极其精美的敕书,赐你为‘通玄教师’尊贵称号,从此青云直上,官运亨通。听清廷的大臣们议论,福临早朝时还给你赐坐,位居议政王大臣之上,与皇帝平起平坐。”
汤若望苦笑道:“这虽然是少年天子的一番好意,对耶稣教在中国的传播带来许多便利,但对我个人却并不是什么好事,高处不胜寒,况且还有那么多双嫉恨的眼睛在注视着你。我担心哪天好运到了尽头,厄运就会降临到我的头上。”
他取出敕书和朝服给我看。敕书上写着:
尔汤若望来自西洋,精于经纬,阅通历法。徐光启特鉴于相,一时专家治历如魏文魁等,实不及尔。但以远人,多忌成功,终不见用。朕承天眷,定鼎之初,尔为朕修《大清时宪历》,迄天有成。又能洁身持行,渥心乃事。今特赐尔嘉名,俾知天生贤人,佐估定历,补数千年之厥略非偶然也。
那件正一品的深红色朝服上用金线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官帽顶上镶嵌着一枚红宝石。按照官场习俗,还对远在德国的汤若望父母祖辈一一追封官爵。福临怜悯汤若望终身未娶,没有子嗣,还下谕将他侍从的儿子过继给汤若望,赐名汤士宏。
天赐劝诫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中国有句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又说物极必反,乐极生悲。自从你用金十字架叩开了清宫的大门,凭借着满清太后和皇帝的权威,在清廷确立了尊崇地位,在京畿和北方建造了许多教堂,吸纳了一大批基督教徒。一些传教士甚至公然声称中国皇帝也相信中国的始祖伏羲是亚当与夏娃的子孙,还说印度的如来佛祖是犹太人。中国从秦始皇开始就是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专制国家,皇权高于一切。中国的儒、佛、道三教成鼎足之势:道教是本土的宗教,具有精深博大的文化底蕴;儒家文化深深地植根于中国的土壤之中,虽然不是宗教,却有儒教之称;从印度传入中国的佛教已经被长期儒化成为中国和东亚的主要宗教。宗教都有排他性,现在福临皈依了佛教,听说佛教禅宗的临济派正在摩拳擦掌要与基督教一争高下。不过中国的宗教太多,有时一家人里有的供奉观世音菩萨,有的祭拜太上老君,现在又有信奉耶稣基督的,这么多宗教在中国既相互竞争又兼容并蓄。我最担心的是福临那些议政大臣,特别是像鳌拜这样的重臣,仇视汉人,更仇恨洋人,你得小心提防才是。”
汤若望说:“你观察得非常正确,鳌拜早就把我看作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他一旦得势,我恐怕迟早会被他诬陷入狱。我早就作好牺牲性命的思想准备,老弟,到时你一定要来探监,如果遇难要为我收尸安葬。”
天赐劝慰道:“也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还有铁腕太后大玉儿可以保你无生命之虞。听说你和福临曾经谈论过婚姻生活。你还把他带到圣母玛丽娅像前忤悔自己不幸的婚姻和性爱生活。”
汤若望是个绝对禁欲的清教徒,除了传教布道,就是看书或写作,长期甘守寂寞和清苦,谈到婚姻和性爱生活时他显得羞赧窘迫、局促不安:“皇上确实曾经敞开心扉,跟我倾吐过他不幸的婚姻和性爱生活。”
他甜蜜地回忆起那段温馨的往事。
教堂里少年福临正在专注地听汤若望讲基督教规,福临问汤若望:“上帝的律规帝王也要和臣民一样遵守吗?”
汤若望肯定地回答:“是的,帝王要治理好国家更要以身作则,做臣民的楷模。”
福临俏皮地问:“那么帝王也不能有三宫六院嫔妃无数,要实行一夫一妻?”
汤若望狡黠地说:“皇上你治理着世界上最大的帝国,应该自当别论了。”
福临却紧追不舍:“照你这么说,帝王就可以一夫多妻,纵欲无度,随意淫乐?”
汤若望忽然明白了福临问话的意图,严肃认真地规劝道:“臣虽然是西洋传教士,既蒙圣恩,委以‘通玄教师’之职,就要尽职尽责。老臣见圣躬欠佳,临朝无精打采。这皇上乃亲近女色,精血消耗过度之故。皇上,你贵为天子,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福临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直言不讳,神态窘迫地说:“朕贵为天子多临幸几个美女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后宫的皇后、嫔妃都是母后指定的蒙古女子,没有一个能让朕满意的,凡是朕看上眼的母后都千方百计地阻挠,朕在婚姻大事上没有自由!”
谈到感情的事他总是异常激愤,“第一个皇后虽然姿色尚佳,但是骄横刁蛮令人厌恶,我坚持将她废为妃子了。第二个皇后也是母后一手操办的,姿色平平,却木讷愚昧,没有吸引力。汤玛法,为什么我不能独立自主地去爱一个我所爱的女子呢?上次是四贞让我心动,却成了镜花水月。我为了排遣相思之苦,借酒浇愁,经常随意找个宫女泄,纵欲无度,甚至一次次地换上便服深更半夜溜出后宫去寻欢作乐。这次有一个汉家女子让我爱得如痴如醉,我很痛苦,真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我已下定决心,哪怕违反祖宗家法也要得到她!”
福临面对这位他非常尊崇的白胡须垂胸的洋老头,敞开心扉,倾诉自己心中郁积的愤懑。
汤若望没有用伦理道德的说教来劝诫福临,而是将他带到圣母玛丽娅像前。福临看着圣母慈爱而纯洁的面容,在胸前划着十字:“圣母玛丽娅,请告诉我,难道我命运如此多舛,注定一辈子要被没有爱情的婚姻束缚!我还这么年轻,求圣母赐教,阿门。”
汤若望默默地注视着多情的少年天子,觉得他非常可怜,身为天子却无权享受爱情的自由和欢乐,他实在是爱莫能助。“汤玛法,以二个帝王来说,苛政暴虐与挥霍淫乐,哪一种造成的罪孽更大?”
“皇上,我认为挥霍淫乐罪孽更加深重,轻则滋生腐败,重则亡国灭族。中国的皇帝多数是短命的,中国的俗语很富有哲理,‘蛾眉皓齿,伐性之斧’,纵欲无度,耗损精力,哪有不缩减寿命的?您是一国之君,要节制情欲。”
福临痛苦万分:“正因为我是一国之君,才一再克制自己玩偶般由母后摆布。我也是人,我心有不甘呐!我为什么要生在帝王家,我多么羡慕男耕女织的百姓生活。我受不了,就像你们西洋诗歌里唱的那样:我是一只自由飞翔的夜莺,为什么不让我降临爱情的玫瑰园。”
福临尽情地泄着心中的痛苦和愤懑,要不他的精神会崩溃的。汤若望从酒柜里取出一瓶德国红葡萄酒和一对玻璃酒杯,斟满酒虔诚地递到福临手上:“曹操诗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老臣陪皇上一起喝,一醉方休!”
福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醉方休!”
汤若望说:“一个月前,皇上召我进宫,商议在几个皇子中挑选皇位继承人。他说得了天花病,将不久于人世。我说你的病我可以治好,你还年轻。他说他决心退位去做和尚。于是我建议说,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必须在皇子中挑一个得过天花的,这样他有了抵抗力不会再得天花了。皇上说,只有三皇子玄烨符合条件,他母亲为贵妃,自小又聪明过人,深得皇太后的赏识。现在皇上的病已经基本痊愈了,看来这场宫廷风波即将过去了。”
天赐分析道:“我以为这场宫廷风波还刚刚开始,不久将有惊天动地的宫廷政变生。”
汤若望却不以为然:“今天是西洋的平安夜,你们就跟我在一起欢度节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