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2页)
“如果你想用这些话说服我——”
“我不想说服你。”
菲利克回答,往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仍然看着瓦西里的眼睛,“如果你能被两三句话说服,我也不会继续爱你了。”
瓦西里瞪着他,仿佛“爱”
是一个不能搬上台面的下流字眼,菲利克居然敢直接把它说出来。这位受了伤的克格勃上尉摇了摇头,不知道在否认些什么,后退一步,仿佛菲利克刚刚用长矛刺穿了他。菲利克忽然紧张起来,上前一步,抓住瓦西里的手臂,“和我一起走吧,你不能再回莫斯科去了,他们会枪毙你的。”
“我们能去哪里?”
“外面。总有我们可以待的地方。”
瓦西里甩开他的手,“我不会当叛徒的。”
“瓦西里,墙已经倒下了,我们原先——他们指使我们维护的东西要消失了。你没有必要继续服役下去。”
瓦西里看着他,眼睛里的愤怒已经消失了,被一种疲惫的悲伤所取代,这比怒火更令菲利克难过。瓦西里抬起手,指节碰了碰菲利克的脸,又收了回去,“你不明白。如果我不是克格勃的话,那我是谁呢?你又是谁呢,‘彼得’?”
“你是瓦西里·安德罗索夫,我是菲利克,这不是由护照决定的。而且你看不到吗?苏联已经要死去了。”
瓦西里正要回答,车站办公室的门开了,穿着马甲的列车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瓦西里冲他吼了一句“滚开”
,用俄语说的,列车员没必要听懂,从表情和语气就猜得出是什么意思,赶紧缩了回去,砰地关上门。瓦西里重新转向菲利克。
“这场闹剧必须停止了。”
菲利克用力交握双手,但它们还是止不住抖,半是因为寒冷,半是因为互相撕扯的情绪。愤怒和失望被红热的焦虑淹没,随即就被更大的、沮丧的浪头吞没。站在瓦西里面前,他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单。他们之间已经支撑不起传统意义的对话了,只能隔着墙互相投掷观点,没起到任何实际作用。
“跟我回莫斯科。”
瓦西里轻声说,菲利克认得这种兄长般的语调,“现在还不迟,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这件事并不一定会变成灾难,想想你父亲。你不可能一直逃下去的,我不想看见你被英国人利用。”
“你知道这不可能。”
“那你也应该明白我不能让你离开这里。”
瓦西里用拇指拨开了手枪保险,他们离得很近,菲利克脑海里闪过好几种把武器夺过来的方法,但他选择站着不动,看着枪口,马卡洛夫手枪,斯塔西的标准装备,瓦西里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刻,所以一路从东柏林把这武器带来?现在也没时间问了。瓦西里握枪的手很稳,声音却不然:“我有我的责任。”
菲利克一动不动地站着,注视着瓦西里。马卡洛夫手枪用的9毫米子弹从这么近的距离射出,会掀掉他大半个脑袋,菲利克在来得及感觉到任何东西之前就会死去。他并不害怕,只是感到惋惜,他想再去一次黑海,父亲的“达恰”
阁楼里放着母亲的琴谱,如果有可能,他想学钢琴,余生只做这件事,笨拙地敲出音符,研究、音乐和诗歌,研究一切可以带来幸福的鸡毛蒜皮。他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把他埋在母亲的家乡,那个靠近芬兰的边陲小镇。不过克格勃多半不会交还叛徒的骨灰,菲利克将会和他亲手处决的人一样,没有墓碑,没有名字。
瓦西里垂下手臂,丢掉了枪,重重地靠在站台的柱子上,滑坐下来。菲利克在他身边跪下,抱住他,脸埋进他的颈窝里。过了很久,瓦西里才抬起手臂,揽住菲利克的肩膀,手掌轻轻摩挲他的头。
不远处传来刹车的声音,车头灯的光线扫过树丛。不一会儿,三个拿着枪的军情六处雇员匆匆跑上月台,后面跟着罗克韦尔,最后是瑞士警察。菲利克冲情报官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后退。罗克韦尔抬起右手,打了个转圈的手势,其他人退回阴影里,只剩下苏联司司长一个人站在灯光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