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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趙捷青澀而風華正茂,和如今判若兩人。他濃密的頭髮有點兒長了,笑容無比爛燦,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

林績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從沒見過趙捷笑得如此開懷的模樣。

另一個人站在他身邊,看起來與他差不多高,五官清秀,身量清瘦又結實,生得一雙亮閃閃的眼睛,笑起來眉眼彎如月牙。

唯一不同尋常的是,這人的面容並不老,但頭髮卻已經花白。林績甚至無法根據照片判斷他的年齡。

「小林,在看什麼呢?」趙捷走進屋,微笑著問他。

林績回過神來:「師父,請問這位先生是誰呀?」

趙捷眯起眼,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他叫杜譽,原本是我的小師叔,論輩分你該喊他一聲師叔祖。只可惜我師父晚年私下裡與師門斷了來往,你就當他是一位普通的前輩演員吧。」

聽了這話,林績震驚無比,瞬間什麼也說不出,但不止是因為趙捷的師父陳合英曾與師門斷絕關係的秘辛往事。

杜譽他還是知道的,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京劇圈子裡曾紅極一時,當年的名氣比如今的趙捷還要大。後來因病逝世,時至今日已逾十年。

原來杜老前輩長這樣。

杜譽為人低調,幾乎從沒參加過雜誌社的採訪,每次都以培養後輩為由,把機會讓給年輕人。林績從前只在學習的時候看過戲曲學校里作為教材的杜譽演出錄像,這還是他頭一次看到未曾扮上的杜譽。

的確是個神仙一樣的人物。

「依我看,若論近三四十年的周派小生,你這位杜譽師叔祖是最好的。」下山時雨已經停了,趙捷走得不緊不慢,不比來時的步履匆匆。

這是私下裡說話,因而趙捷沒有生怕得罪人的顧忌,能把自己的心裡話和盤托出:「不論是唱念做打哪個方面,他都像極了開宗立派的祖師爺周榮璋老先生。」

「是很像。」林績趕忙應聲。

這並非他隨口迎合。他跟在趙捷身邊學戲,平素後者給他作為參考的影像資料幾乎全是當年杜譽留下的,杜譽的藝術他已經見識了太多太多。

「只可惜天妒英才。」趙捷嘆氣道:「他要是還活著該多好呀。」

雨雖停,天卻依然陰沉沉的。風還是在吹,帶走了趙捷的話音。

「你今天晚上有演出是吧?」坐到副駕駛位上,趙捷忽然問。

「是,昨兒響排了最後一遍。」林績啟動了車:「我跟劉老師還有張老師搭戲,演《狀元媒》里的八賢王趙德芳。」

他把車開出了停車場,笑著說:「這齣戲不是我挑大樑,觀眾們主要是衝著劉老師來的,我只管和他們好好配合就行了。」

「就算跑套也得認真對待,更何況是八賢王這麼重要的角色。去年一整年演出都不多,機會難得。」趙捷拿出作為師長的威望:「小林,你好好演,別偷懶耍滑。」

「誒。」林績鄭重其事地應下:「師父您放心,這些道理我早在戲校的時候就明白了。」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這天傍晚趙捷竟親自去了後台。

彼時他剛化好妝,正在穿戲服,沒成想趙捷竟倒背著手緩步走了進來。

「哎喲,趙老師來啦!」站在化妝間門口的劉晴認出了他:「稀客呀,您上次來都是好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了。」

劉晴就是林績白天提到的劉老師,宗的是張君秋大師的張派,今天晚上扮演柴郡主。她已經上好了妝,就等著上場唱戲了。

趙捷笑得分外和藹:他本來就生得一副笑模樣,只有在林績這個徒弟面前才會露出嚴厲的一面,其餘時候看起來皆是個平易近人的老頭。

「我可記著當年我剛分來咱們省京劇院的時候。」其他人都在忙碌,只有劉晴能跟趙捷敘敘舊:「94年我頭一次上台,唱的就是這齣《狀元媒》,當時給我搭戲小生的是……」

「是杜譽。」沒等劉晴說完,趙捷就接過了她的話:「那會兒他老人家還有上台的力氣。」

「對。」嘈雜聲不斷的環境讓劉晴並未注意到趙捷表情的微妙變化,依舊在感嘆:「時間多快呀,當年我還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呢,現在也快退休了。」

她拍了一下趙捷的肩膀:「等以後重陽節辦演出,咱倆就能一起上台嘍。」

林績終於穿好了行頭,他走到趙捷跟前:「師父,您看我這樣行嗎?」

趙捷仔細端詳了他片刻,幫他理了理衣袖上的褶子:「行啦,去吧。」

「好嘞。」林績笑了。

「你看看,年輕人多好啊。」劉晴站在一旁感嘆:「我也想再年輕一次,可惜沒機會啦。」

說罷,隨著台前主持人的聲音響起,她走去了舞台側面準備上場。

林績平素唱戲就很賣力氣,這天由於自家師父在場,他更是不敢怠慢。最後謝幕的時候,還有觀眾來給他送花。

他自然興高采烈地接下,轉頭一看,發現趙捷仍然站在舞台的一側。

一瞬間林績產生了一種錯覺:見師父獨自安靜地立在那裡,歡快的謝幕樂曲與明亮的燈光之外,這人竟有些傷感似的。

他往台上看,目光最終落在了林績身上,深邃而悵惘,就好像在透過林績懷念著什麼人。

林績知道,猜都不用猜,他肯定是想起了杜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