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芒山大典11之见琴如故(第2页)
李易边走边说:“我不喜欢刘梓益的骑墙之态,纵然他遣你过来,也不过是不想我将怒火引向他罢了。我猜想,自神盟之约后,自陈煜召回殷泗,重新理政后,他又开始对陈煜抱有幻想。既然如此,就请少侠帮我们试试吧。你去芒山,如果陈煜真的一改过往,想要好好治理这个天下,就认认真真找个贤能的后世储君来。我李易不贪恋那个位置,他尽可效法圣贤,倾九州之广博、纳天下之民心,好好找一个这样的人出来,我李易第一个赞成,也第一解甲归田,他刘梓益——权且可做第二个罢。如此九州同心,想必萧山景也该断了黄雀在后的妄想,天下足可大定,万民也可免于战火。”
听到这里,白衣男子从始至终的淡默神情已经震惊地难以言表,双眸中满是清亮的光彩,“如若不然呢?”
他问。
“如若不然?”
李易轻蔑一笑,“如不然,便是他固执己见,要背弃天下万民的期望,让一个勾栏贱种来立主东宫,甚至未来窥窃大周帝位……这是我李易纵死也不能答应的!想必少侠学的那些礼制圣贤学说也不能同意,大周历代三十八位先帝不能同意,少侠已故的父亲祖父更不能同意。身为帝王,一念之间便决定天下战和大计。我跟他分别三十多年,我不想见他了,少侠帮我个忙,也帮刘梓益这个忙,你去芒山亲口问问他,带着大周三十八位先帝的灵位去问问他,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六百年大周的昌盛永续,他可愿意放下一己私念?”
白衣男子点点头,然后转念一想,满目惊诧。
“是的,”
李易点点头,继续说:“我带来了大周三十八位先帝的灵位,就在小楼下面。”
白衣男子震惊的神情还没消散,就听李易继续说:“我出生微末,本无称帝夺位之心,而且毕竟早年时,陈煜待我不薄,只是后来欺人太甚……如若少侠一席话,能让他拨开云雾回心转意,你告诉他,我李易第一个解甲归田,我的那些门客猛将,他要用则用,不用只要赐一屋可容身,三餐可果腹,我保证他们绝无二心。”
他走近白衣男子,双眸如钉子一般望着他,语气极郑重地问:“如此滔天豪赌,少侠可有此兴趣?”
白衣男子没有答话,只是卖力地缓缓抬起似乎已经要废弃的左臂,与李易郑重地连击三掌。
“君子死知己,一诺千斤重。”
李易抬眼看他,难掩惜才之情,“此去,九死一生,义士自然勘破生死皮囊,但玉质仙容、凛然风骨,岂可无后?”
男子摇头道:“在下孤身一人,习惯了。如有亲眷,恐难以赴死无悔。不劳尊上费心。”
“非也!纪氏满门忠烈,不该无后。”
李易望向破窗外的山景,说:“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本来是该等你到了长安再跟你相会,看来要提前了。虽然比不得离忘川的苏掌门那般赫赫威名,却也绝非俗人。如果有缘,且在这清风山景之中,相见吧。”
“是谁?”
男子皱眉狐疑地问。
李易忽然笑了起来,故作神秘地道:“若然遇到,无需只言片语,你二人一眼便能相识如旧。”
……
杜城位于长安城南不过百里之距,城虽小位置却极重要,算是扼守长安南天门。与北凉之墨城,可谓长安南北门户。然而与袁詹青重兵驻守的墨城不同,杜城权望最重的却不是郡守府衙,乃是西北角一座巨大城堡的主人。这城堡占地广阔,达方圆十余亩,墙高比城高,墙厚比城墙更厚,女墙密集,箭楼高耸,城堡主人的身份自然也非郡守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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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掌门,这里以前叫‘啸林堡’,中间几经易主,最后才铸成了现在的样子。你可知这佘家堡的主人是谁?”
两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整个杜城尽收眼底,甚至天朗无云时极目眺望,长安城的影子也隐隐可见。此时。落日西风卷动一面面锦旗,哗哗作响,丁冕的声音被遮蔽,也只有身旁的霍炎隐约可以听见。
霍炎沉思片刻,道:“若我猜测不错,该是二十多年前的禁军统领佘闻泰老将军吧。”
丁冕笑了笑:“正是,当年佘将军因为双虎峡之事,差点被抄家灭族。能活到今日,也是托了长陵公冒死救下仁宗的福。我以为长陵公雄霸幽州,成为仁宗眼中钉之后,佘家为求自保早就与他断了联系,没想到啊,今日一见,恐怕这佘家上下是铁了心向李不向陈了。以我这两日的观察,这堡内甲士高手可是不少,比许多士族豪门犹有过之。”
霍炎点头道:“世人常言,长陵公不仅音绝天下,智谋也是奇才难得。虽说此次长安之行是临时起意,但他在中州的布局恐怕早就准备多年。贵我两派,一边是救命之恩,一边是唇亡齿寒,实在深陷其中,无法自传。但正如上回尊师古掌门所讲,依如今大势,天下早晚烽烟四起,人似浮萍柳絮,骇浪惊风之中,又有谁能自主自专?”
说着,他眼绽冷光,微微咬牙又说:“再则,总规我也是厌恶这官虎狼吏、一丘之貉的世道,既然不能孤绝于纷争之外,就只能择贤而仕。虽也曾听说海云边武疆王贤名远播,但毕竟孤悬一隅数百年,加上又新晋认命了虎狼野心的解天机,恐怕也非是那传言中的温和仁善之辈。思来想去,也只有他了;虽难免有公报私仇之嫌,但就如同我助长陵公一臂之力,虽有感激救命之恩和御宫山重建宗门之馈赠,但说到底也是为了一个太平人间。”
“说得好!”
丁冕倒了两盏黄酒,道:“霍兄句句在理,字字说到我心头,你我共饮此杯。”
说罢,两人痛饮一盏,丁冕又说:“若叫我说,霍兄还遗漏了一处。”
“请少宗主指教。”
霍炎抱拳道。
丁冕眉头紧锁,道:“李长陵与仁宗之争,虽然既有公报私仇之嫌,也有天子权柄之斗,但绝非幽州百姓与中州百姓之争。如今世道,百业凋敝,普通百姓心中的陈氏大周之心已淡薄如烟水,所以除了士族大夫、豪门巨贾之外,到底他二人谁坐天下,都与百姓没什么想干,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幽州与中州普通百姓便绝无可能因此刀兵相见。但中原与海云边却是截然不同,中原九州与海云边,从朝堂到民间,积怨数代何止百年,早已深入骨血。
“霍兄试想,如若仁宗一统天下,难道只是让扶幽宫和武疆王府鸡犬不留?我看恐怕未必。路人皆知,海云边百姓早已奉萧不奉陈,横断山下的沃野平原才培养了数十万雄兵,将心岛上的万千渔民才培养了铁甲霹雳的水军,如此隐患,仁宗岂能忍得?到时海云边必上下革新,反抗者必被屠戮夷族。反之亦然,若萧山景得了天下,即便他大梦成真,想适可而止,但几十万骄兵悍将,战场上失去的手足兄弟,数百年压抑的怨恨怒火……岂是他一道圣旨就灭得了的?到那时,不知多少人要送了性命,从此仇恨怨愤、世代延续,更妄谈善了,什么太平世间,什么冰释前嫌,恐怕都是梦幻。”
丁冕这话,真如一语惊醒梦中人!
什么仁宗、李易,什么周元弼、殷泗,什么郑怀林和蜀州刘氏,闹来闹去都是中原人自己的争夺,但是海运边却截然不同。虽然历代萧氏都尊大周皇帝,也都称臣纳贡,但一直貌合神离,私下或真或假不知宣扬了大周多少丑事,又播下了多少仇恨和嫉妒。
这不是萧山景这一代才有的作为,是他父亲萧衡,他祖父萧仓素,他曾祖萧元烈就开始播撒的种子,整个萧氏先祖,除了第一代武疆王萧云羡是对当时的宣宗算是忠心耿耿之外,其子孙后世代代都是阳奉阴违的野心之辈。只不过萧元烈和萧仓素在世之时羽翼未丰,虽然暗地里韬晦隐忍,但是明面上还算恭敬,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到了萧衡一代,本就惊才绝艳,又娶了才女叱灵瑶,堪称珠联璧合。之后发现了解天机和聂云煞这文武双绝更是如虎添翼,加上又大刀阔斧整顿吏治,便渐成一虎。到了如今萧山景这一辈,兵马粮草、甲舰水军早已齐备,可谓武功已极,从民间到军中的野心和仇恨嫉妒也都已亟不可待。
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只需要一次轻微的地动,就会瞬间打破岌岌可危的平衡,迸发出焚天烈焰!或许萧山景就在等着这样的一次机会,一次点燃战火和仇恨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余光凝了一眼丁冕,二人虽同在江湖,但从这短短素日交谈看来,丁冕的见识广博远非他可比,这既是丁冕幽州豪族的出生使然,也源自昆仑古南海的悉心教导。想自己幼年便拜入大空寺,从此与青灯古佛为伴,可谓尘烟断绝,见识也断绝,所以眼中心里只有好坏和恩怨,并没有那样的深刻思量,这两厢一比较,既有羞愧遗憾也有艳羡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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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江湖,同辈之中能与丁冕相比者,恐怕也只有林笑非了。他二人,一个是昆仑高徒,一个是太白俊杰,拿自己做比,真当如萤火之于皓月,委实难堪。而且他知道,这见识之差,恐怕一辈子都难以追赶,不由得他忽然想起师父缘觉和尚说过的话,“纷纭世间,茫茫众生,一辈子都在做两件事,弥补缺憾和自我宽恕。”
以前他年岁轻浅,不得法门,如今可算初尝其苦,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弥补缺憾,追求那些没有的、得不到的亦或是愤愤不平的,温静霜是如此,找柳明旗报仇是如此,因为被人设陷害了汪洋霆想要赎罪也是如此。
可自我宽恕又是什么?除了汪洋霆,他还错了什么吗?
万千思绪拧成一团乱麻,却不得其解。他抬头望向堡外的落日烟霞,比起脚下这铜墙铁壁似的笔直刚硬,居然是这般沉静柔美。下山这些年,他愈发懂了一句话:什么最美,太平盛世最美,心神安宁最美!随即心中不由得悠悠一叹,竟有些想念小苍山的宁静了。
……
虽然异域山川,但此时小苍山上,却也有人在看着这落日烟霞,是林笑非和温静霜夫妇。这些时日经过苦厄神僧几人倾力的运功调理,又因为众人都自觉地隔绝了山外的消息,让林笑非得以安心静养,倒是恢复的不赖,如今面色渐好,也能勉强下床走动,这时二人便依靠着庭院的石凳上欣赏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