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归来吧(第2页)
气怒交加中,又怕那些记者一波波过来,自己以后就被堵在家里了,他便草草拿了点钱,扯起叶芝云就往外走:“走!”
申俊俊问:“爸,去哪儿啊?”
“回老家避一避!”
叶芝云和申启民是同村人,距离上海倒不远,开车回去也就两三个小时,是个挺封闭的小村镇。镇上像他们这样能在大城市中立住脚的人,也是大家关注的对象了。至于叶深深的事情,年轻人可能还上网看看,年纪大的人压根儿都不知晓。
“哟,芝云和老公一起回来啦?看你们这亲热劲儿。”
街坊邻居一看见他们,就露出热情的笑容,“你家启民还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羡慕你啊!”
叶芝云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敷衍着和熟人寒暄了两句,跟着申启民到他大哥家里借宿。
“这都回来了,我想去瞧瞧我妈……”
叶芝云怯怯地对申启民说。
她娘家就在申启民大哥家一条街外,申启民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快点回来,俊俊睡前还要擦身子。”
叶芝云赶紧出了门,走到街口又在摊子上买了两样水果,提在手中。
叶深深的外婆前些年得了
老年痴呆症,住在叶芝云的弟弟家里。可巧今天弟弟一家出去玩了,眼看天都黑透了还没回来。
屋里连盏灯都没点,叶芝云摸索着进去开了灯,躺在里屋床上的外婆见她,有些迷糊地问:“谁啊?是阿英吗?”
阿英是叶芝云小时候的邻居姐妹,见母亲把自己认错了,叶芝云赶紧过去,扶着她坐起来,说:“妈,是我啊,芝云。”
外婆看了看叶芝云,然后才恍然大悟抓紧女儿的手,说:“芝云,你回来啦?我就说你不可能是阿英,阿英都死了!”
叶芝云愣了愣,说:“阿英死了?我……我上次回来,她还跟我聊天呢,怎么就没了?”
“她被那个赌鬼老公推下沟死了!就在对门那边,她老公正搓麻将呢,她跑来就把麻将桌掀了,她老公就打她,没想到她头磕到沟沿,就这么没了。”
叶芝云张了张嘴,喉口干涩,又艰难地问:“她干吗掀麻将桌啊?”
“她老公你还不知道?赌了二十几年,欠了一屁股债,阿英向娘家借了五万块到现在还欠着。后来阿英不是自己开了个早餐店吗,每天早上三点起来剁肉馅包包子,忙活了好几年,把别的债都还完,娘家那边的也快攒够了。结果她老公觉得老婆娘家的,还不还有啥要紧嘛,就把她要还娘家的钱拿去赌了,她发现后就疯了一样跑去掀了麻将桌。”
叶芝云呆了呆,机械地掏出带来的水
果,茫然问:“那她老公现在呢?”
“进去啦,判了三年。”
“三年……”
“是啊,大家都说阿英意外摔沟里死的嘛。这边宗族还给派出所写了万言书呢,一条街的人都签字了,都说两夫妻拌嘴吵架,一失手老婆摔死了,这老公不是挺冤的吗……”
叶芝云已经听不到母亲后面的话,她茫茫然削着苹果,一边发呆。
她忽然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阿英时,她还给自己塞了两个包子,胖胖的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说:“妹啊,你看我每天吃包子都胖了,这日子滋润的,不知该上哪儿买特大码的衣服啊!”
言犹在耳,她一起长大的街坊姐妹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而因为是夫妻之间的争执,杀人凶手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三年牢狱而已。
她眼前忽然出现了申启民的模样。那男人并不高,也并不壮,可她现在一想到他,就止不住地发抖。
全身的伤痕与疼痛都在提醒着她,这个男人的可怕。
她在心里想,阿英是解脱了,我呢?
叶深深外婆拉着叶芝云的手,絮絮叨叨地问:“你最近和启民还好吧?深深怎么没回来啊?”
叶芝云迟疑着,说:“深深……又是法国又是美国的,忙啊。”
“忙点好,这孩子有出息了啊。”
外婆说着,又叹气,“深深挺好的,虽然你当时怀了个女儿,被启民给抛弃了,可是这么多年你们母女不是也挺好的吗
?女人啊,还得靠自己!你看你弟,把我丢这房子里,看都不看一眼的,早知道我就不把房契和钱给他了,那样他还肯服侍我几天……妈现在也是悔啊,你和深深当时那么苦,我还只想着把钱给儿子,妈也是怕别人笑话我把东西给嫁出去的女儿……”
眼看她又要絮絮叨叨个没完,叶芝云便打断她的话:“妈,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都过去了,别提了。你早点睡吧,我得赶紧走了,睡前还要给俊俊擦身子呢。”
老年痴呆的外婆不太明白地看着她,问:“俊俊是谁啊?”
“就是……启民跟后来老婆生的孩子,瘫痪的那个。”
外婆用仅剩的几个牙齿磨着苹果,慢腾腾地问:“哦,他肯孝顺你吗?”
叶芝云没吭声,心想,万幸他瘫痪了,不然的话,肯定会跟着申启民一起对自己拳脚相加。
“芝云,你看看我,亲生的儿子都靠不住!你啊,多疼疼深深吧,这辈子,你也只有她靠得住了。”
叶芝云呆呆地看了面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母亲一会儿,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连老年痴呆的母亲,都知道她这辈子,该选择什么路,可她,却偏偏一再走错。
叶深深蜷缩在沙发上,听着手中的电话传来忙音,疲惫而沉默。
昨夜刚从美国飞回,今天晚上开了记者会,忙乱纷繁间,连时差都还没倒,就已经要到凌晨了。她现在身心俱疲,累得快要瘫
软。
可是,她还是无法睡着,只固执地试着再拨了一次电话。
电话里,依然是无法接通的忙音。
在旁边收拾文件的顾成殊叹了口气,说:“深深,你回房间睡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