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堕坑堑金枝蒙尘 诛二怪兄弟遭磨(第1页)
却说元昱出其不意,大败朱温,脸上乐开了花,聚众将摆宴庆功,道:“首战告捷啊,奏报朝廷,就说斩敌五百。”
许坤却不甚像意,心道:“我手下三千人伤亡殆尽,方才换来一场小胜,值得奏捷庆幸!”
路文暗里垂泪,叹息不胜。众将只把三个妖怪吹捧的上了天去。三怪道:“明日一战,定然捉住朱温,献给将军。”
元昱道:“如能拿住这个贼,保你们高官厚禄,富贵荣华。”
三妖大喜,摩拳擦掌壮语豪言,就要大干一场。正是:豪赌未必能常胜,得意之处有祸秧。
当晚无话,次日三个妖怪踊跃,要去打朱温。元昱就拨兵一万,还教许坤,路文协助进讨。二将领了将令,心下嘀咕:“这番死定了。”
暗嘱属下相机行事。那三个妖怪耀武扬威,跨马提剑,当先开路直抵宋州城下,放言:“偷钱贼朱阿三,快快出城受死!”
朱温闻报,叫道:“来的好呀,正要一雪前耻!”
伏秧道:“兄弟,这一阵我去敌住他三个妖怪,你只管袭取唐营,折挫唐将先锋锐气。”
朱温道:“正合我意。”
传令只留朱椿,李徵守城,其余众将努力向前,务要一战斩杀元昱。是日,开城决战,伏秧纵马摇剑叫道:“你伏秧爷爷在此。”
直扑三妖。三妖驰马纵横,直取伏秧。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睁。四个一场好杀,有分教:伏秧狠,妖怪恶,这场恶战十分特。伏秧欲雪前日耻,三怪要报日前瘪。飒飒威威四口剑,乒乒仆仆打的烈。马上缠斗犹还可,起在半空更不谐。这个是虎妖王中王,那个是三怪怪中邪。这个骂他不识死,那个嗔怒把他责。这个出剑凤穿花,那个眼疾忙架格。这个虎吼声名响,那个怪啸与众别。一妖三怪打的凶,扰雾飞云风萧瑟。两厢意气不相投,致使不睦动刀戈。直打的云遮霞蔚惊鬼神,山中猛兽皆错愕。播土扬尘喷云雾,覆雨翻云昏昼夜。打到那凶恶之处,三怪现了本相,土蝼,山虺跟天马,各逞本事裹伏秧。伏秧也变化了真身,变作一条铜头铁额,一声钢筋铁骨的斑斓猛虎,凌空窜将下来伏在天马背上,咔嚓一声,一口咬断天马脖项,大快朵颐起来。唬的土蝼,山虺二怪惊惧,驾风逃之夭夭。
那时节,朱温早率重兵一番厮杀,击破许坤前锋,许坤路文领着本部亲兵小路走脱,朱温挥师赶杀溃败唐兵,直扑唐营。元昱指望凯旋,伫立辕门观瞻胜败,遥望尘头大起,疑思:“不像是得胜模样。”
觑的较近时,见那前头跑的却是自家败兵,唬的急令迎战。唐兵仓皇列阵,阵脚未稳,反被自家败兵冲的七零八落。朱温麾众杀入阵内,所向披靡,杀得唐兵叫苦连天,哭爹喊娘,一败涂地。元昱见不是头,率了亲兵就逃,冷不防寇炎卿等悍将围裹上来,哪里还能走脱。乱军之中,谢桐奋神威,一枪戳翻元昱,枭了首级。唐兵无主,少数突围而走,余众皆降。
那土蝼,山虺二怪一时溜走,架长风走至天色将晚,不觉落了风头,来到一处所在,但见:莽莽苍苍芳草绿,荒荒漠漠原野廓。碧波荡漾一湖水,水映山色有茅舍。黄泥大路贯东西,落日余晖照青果。清风徐徐盎然趣,送来悠扬一曲歌。二怪饥肠辘辘,把眼看那披黄抹绿,累累野果,窜过去一顿乱摘乱啃,自语:“风雷君害的我们好苦,这回侥幸不死,回去后再不涉足尘世纷争。”
适才吃个半饱,忽地瞥见那官道上一辆车轿逶迤行来,二怪跳在高处张望,原来是两个后生,一个驾车,一个策马满面春风,笑嘻嘻的跟车轿内的两个娇娘唱和情歌。一曲《周南·关睢》,唱和的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一曲《秦风·蒹葭》,唱和的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又一曲《周南·桃夭》,唱和的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又一曲《国风·郑风·野有蔓草》,唱和的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一路唱和,颇是情意缠绵。
看看至近,二怪计较道:“吃了这几个男女,然后回山不迟。”
提了剑跳在大路之中,做打劫模样,一声厉叫:“哪里来的后生,拐了谁家女子,要往哪里去?”
那两个女子见了这两似人非人怪模怪样,吓的花容失色,倒成一堆。那两后生和颜道:“娘子莫怕,个把小妖怪当道,看你夫君退他。”
这二人正是那从关中接婆娘回家的黄珪黄揆两兄弟。安抚好了心上人,转回身到笑起来:“你们是哪里妖怪,到此装模作样吓诈好人?”
二怪诧异道:“是我问你,怎的反问我?”
黄珪道:“一路上遇到的劫匪不在少数,看你们生的古怪,不像是山贼草寇。说来我听听,好给你们赏钱。”
土蝼怪道:“要问姓名你坐稳,我们不是一般人。说来不是吓唬你,我们是怪有道行。曾在山中熬日月,苦修千载存性灵。后来为恶遇天尊,殄伏镇压合虚境。如此经过上万年,一朝烛龙开封印。我等超出生天外,还复归山潜修行。那日风雷君来到,话说扶唐可荣身。阵前效力灭强贼,应天顺人能封神。效力许坤战沙场,厮杀几阵甚惊魂。温贼手下有伏秧,手段高强赛天神。我辈伤亡只剩我,一路逃亡到黄昏。肚肠饥渴颇难耐,欲借你身来一用。饱我肚肠积你德,没齿不忘你的恩。”
黄珪跟黄揆说:“他到老实。”
黄揆道:“真诚实!”
黄珪冷笑道:“你的言语说的明,不知我有我的情。莫道是我不说透,它日泉下还记恨。你且听我跟你说,竖着耳朵要听清。我两不是妖和鬼,是人与人大不同。我是黄珪他黄揆,都是黄王手下兵。称兄道弟是一家,劫富济贫抗朝廷。除暴安良做流寇,四海漂泊是英雄。游奕灵官是我师,黄揆师承翊圣君。断水悬剪随身带,专除妖邪泼魔神。枕戈待旦也经年,荡妖除怪任纵横。三打妖阁声名大,千里迎亲走到今。适逢盛会凑的巧,逃亡泼怪送上门。借你头来立功勋,赎我临阵接取意中人。”
二怪闻言,诧异道:“你们是黄巢兄弟耶。”
跳身就来杀二人。二人掣剑在手,黄珪跳下车,黄揆跳下马背来战,一场好杀:两兄弟,接婆娘,路上相逢两泼怪。言不和,语不睦,互不相让同仇忾。黄珪恃勇掣剑锋,黄揆衔怨干买卖。狭路相逢不可避,一场厮杀真无奈。这一双武艺精熟,那一对逞强作歹。这一双骂他不识死,那一对说冤家路窄。一双英雄一对怪,不知哪个送尸骸。杀了十余合,黄珪黄揆各自祭起神兵,飞驰电掣戮入二怪胸膛,登时倒在血泊,现了原形。一个狗身人脸乃是山虺。一个似羊四角乃是土蝼。二人不识它是何名何怪,枭了首级,挂在车辕之上。
唏嘘一场,驾车将要行时,半空里一个声音道:“那两无知小子,杀我兄弟,还不把命留下来!”
黄珪骇异道:“又来妖魔哑!”
把眼看那半云半雾中,一个妖魔提剑在那咒骂。黄揆道:“你识得这两妖怪?”
那妖魔道:“识得!识得!他们一个是狱法山的山虺,一个是槐江山的土蝼,是我请来扶唐灭寇的,不争被你两杀死。我断然要给他两报仇。”
黄珪跳下马车,戟指着妖魔,厉声道:“你来!你来!”
那妖魔拔剑在手,呼喇一声转瞬即至,剑光灼灼朝着黄珪当头劈下。黄珪大骇,着地翻滚避过,叫道:“利害,好快!”
那妖魔又在那半空里桀桀怪笑。黄揆还没有看清这一眨眼,妖魔已是出手,只惊得浑身打颤。黄珪爬起来,掣出神兵,叫道:“今日遇上对头了,兄弟我们一起祭神兵,看他如何?”
黄揆道:“说的是。”
二人同时祭起,两口神兵如飞似射,状如虹霓横空疾刺妖魔。妖魔亦是一惊,舞剑格架不迭,禁架不住了,闪身变化了真身。原来是鸟头人身,两爪锋利,头上羽毛延至尾,善能飞翔快如风的风雷君,雷鸟。那雷鸟扑棱这两只翅膀挟雷掣电,两只利爪左一爪一声电光将断水剑打下云霄,又一爪一道霹雳将悬剪剑荡去一边,怪啸一声,腾空俯冲下来,一只爪子抓一个,将黄珪黄揆两个抓起,振翅远去。抛的两个娇娘又惊又怕,蜷缩一团,哽咽不住。那时残阳消尽,一弦月牙挂上树梢百鸟归林,昆虫唧啾,蛇虫窸窸窣窣的蠕动的声音,愈显得四下幽森。李雪卿啜泣许久,低声道:“两个贤郞遭毒手,你我伶仃怎的好?”
王羡君哭泣道:“荒山野岭无客旅,只怕夜黑风高贼出没。”
雪卿道:“希图活命贱卖身,哪想流落这荒山。前不着村后没店,但遇人时去喊冤。”
羡君擦干眼泪,脆声道:“姐姐的话说的正是。这两个强寇遇上冤家,有死无回。想我们出身,姐姐是当朝皇姑,我是宰相王铎之女,皇亲国戚。当日为求活命,方才隐忍假意顺从他,今日灾满了。明日幸遇路人,莫顾体面,多把些金银首饰给他,央求他领我们去官衙出首鸣冤,告发黄珪黄揆诱骗我们罪恶,地方上畏惧我们皇亲国戚权势,好道送还我们回京师也。”
不题二美不念旧好,计较告发黄珪黄揆,谋求还归京师。且说,一伙贼寇入夜操着刀枪,专在大路上打劫错过宿头的客商,行至此地,乍见路中停着一辆车轿,心头嘀咕道:“古怪!古怪!看这车轿却也富丽,不像商客乘坐的,倒像是大家千金乘坐的。又为甚停留在这,走去看看,可还有人?”
众人蹑手蹑脚,倒提了刀枪,四方围裹上前来。那雪卿,羡君在轿内听着有人脚步,自是欣喜,转而听得他们说话分明是强贼,登时吓得抱成一团,眼泪都吓出来了,大气都不敢喘,心头鹿撞,只怪命不好。一个强盗头子壮着胆子,掀起帘子,借着微弱月光,依稀看到是两个梨花带雨羞怯怯,浑身打颤泪汪汪的两个美娇娘,身着绫罗锦绣,云鬟插着金灿灿的凤簪,耳坠璀璨,衣饰上嵌珠佩玉,满身是宝,一声喊:“好呀,兄弟们赚大发了。轿子里是两个富家千金呀。”
群贼乐开了花,唬的雪卿,羡君两个一个激灵,跳下车跪在地上含泪祈求活命。贼头道:“我不是别人,乃是此处的山大王,姓杨名行密。你们跟我去,保你衣食无忧。”
十指萁张,将雪卿抱起掼在车内,众贼七手八脚拽起羡君,推?进车轿内,驱车就行。蓦地一个贼人触碰到两个血林林的物事,吓的大呼小叫道:“粘稠稠的血!血啊!”
那杨行密跳下车,令打着火把,众贼围观,惊骇道:“这这,这不像是人头,倒像是妖怪的头颅。”
行密怒翻怪眼,掣出刀来架在二美脖项上,声色俱厉的问:“这是何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两颗怪头不会是你们干的罢!还不快实说,免得皮肉受苦。”
惊得二美芳容变色,哆嗦道:“实不相瞒杨大王,我们不是小家玉。奴家姓李名雪卿,乃是当朝的皇姑。她名羡君本姓王,王铎女儿也不俗。只为春游踏青玩,误遭贼人摄了去。落在黄珪黄揆手,希图活命把身输。幕天席地迎他趣,横遭强暴忍羞辱。赌咒发誓愿嫁他,海誓山盟认亲夫。一日二贼来接亲,跋山涉水登迷途。晓行夜宿走到今,前后也有两月余。日间逢怪来缠账,二贼出手把他诛。怪头挂在车辕上,就要取道还乡土。怎料又来一妖魔,二贼不敌被他掳。叼去远方命不保,撇的我两滚泪珠。幸遇大王到此方,望乞活命把我们来救赎。大恩大德不敢忘,荣华富贵任裁处!”
说罢眼泪纷纷,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杨行密大喝一声道:“哭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