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页)
但口气仿佛不是因他让洪钧久等而致歉,倒像是在抱怨洪钧令他久等数月。
洪钧琢磨不透郑总所指,不知应该谦让还是应该赔罪,一时连句合适的客套话也找不出来,只得尴尬地搭讪道:“您没出差呵。”
郑总板着脸问:“你这几天找我有什么事?”
洪钧笑了笑力求活跃一下气氛,说:“您刚才叫我来,肯定有更紧急的事,您先说吧。”
郑总双眼直视洪钧,手指在桌面上敲打,又问:“松江的选型会是怎么回事?”
洪钧登时目瞪口呆,反问:“我没听说啊,是关于哪方面的?”
郑总“嚯”
地站起身,椅子向后翻倒在石材铺就的地面上砸出巨大的声响,郑总的话音伴随那撞击声在会议室里回荡:“那你先回去了解清楚再来吧!”
洪钧下意识地也站起来,但他没有抢步上前拦住郑总,而是定在原地,直到郑总的手已经搭在门把上,才叫出一声:“郑总”
郑总只回头看了眼洪钧,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会议室又只剩下洪钧孤零零的一个人,他拿出手机拨了维西尔上海的一名客户经理的号码,劈头盖脸地问道:“在上海松江有个第一资源的选型会吗?”
“选型会?开过一个的呀,有什么问题呀?”
“你马上把具体情况告诉我!”
洪钧近乎粗暴地催促。
“噢,其实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是2月底的时候第一资源上海公司在松江开的,还神神秘秘地讲是小范围的,邀请了咱们维西尔还有其他几家公司去讲solution,还要几家都做了报价说是他们搞budget时要参考”
“上次我要你把有关第一资源的所有情况都汇报给我,你怎么只字未提这个选型会?”
洪钧火冒三丈地打断他。
“呃——,我也没有参加这个会呀,是ck亲自去的,带的presales都是从台湾来的,根本没有要我们上海的人i女olve,我还以为ck临走前会向你说的。”
客户经理的声调已经从起初的紧张不安变得可怜兮兮的。
此时的洪钧已经没有时间愤怒了,他在想为什么郑总今天忽然提及这个2月底开完的选型会,大概要么是第一资源上海公司迟迟才上报,要么是郑总才得知上海方面背着他开了这个会。
走廊上静悄悄的,郑总的秘书也下班了,洪钧走到郑总办公室门口,门开着,他在门边敲了两下,略微探身便看见郑总独自站在宽敞的房间里,正望着窗外出神,郑总扭头看了一眼,手指向沙发,淡淡地说:“坐吧。”
两人都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坐下,郑总的神色缓和下来,问道:“你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洪钧不便把维西尔内部的恩怨全盘吐露给郑总,更不愿一边向他展示自己的“伤疤”
一边哭诉自己痛苦的遭遇,只是平静地回答:“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是‘政令不出北京’啊,今天能再次见到您,让我有种恍如隔世、浴火重生的感觉。”
郑总“嗯”
了一声,说:“大致也听说了。怎么样,都过去了?”
洪钧点点头:“是啊,不然也不好意思来见您。”
郑总又“嗯”
了一声,说:“这没什么,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个人所能控制的。就像我,有说我是‘强人’的,有说我是‘铁腕’的,可下面各家公司的事我不是也一样不能完全控制吗?”
洪钧这才放松下来,短短的几句话就已经冰释前嫌,还让郑总油然而生一种同病相怜的亲近感,他便把话题引向他更感兴趣的方向,问:“那个项目命名为noma工程啦?上次见您的时候还没用这个名字呢。”
“方便起见嘛,总应该有个代号。过去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就连这个名字都来之不易,有人不同意叫它‘新一代’,说这不是影射以前搞的都是‘老一代’、‘旧一代’了吗?我们当初不是曾在个别省份搞过试点嘛,相关的人不想让我把那些试点推倒重来,就在名字上做文章,想把字母‘n’去掉,要改称‘第二代’来体现延续性。我就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前搞的当然是旧的,现在搞的当然是新的,新的过几年也会变成旧的,到时候再搞的仍然会是‘新一代’,我就不怕后面的人把我搞的推倒重来。”
洪钧非常惊讶,令他惊讶的不是郑总讲的这段小插曲本身,而是郑总竟然会如此絮絮叨叨地把这段小插曲讲出来,且起因只是由于洪钧随口提到了项目的名字,他隐隐地感觉到郑总身上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洪钧从茶几上拿过一瓶矿泉水打开喝了一口,说:“我能想象前一段肯定发生了不少事情,当初我和您聊的‘外包’加‘合资’的设想,不知道还有没有往前推动的可能?”
郑总倦怠地靠在沙发背上,摆了下手,说:“没可能了,时机已经错过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那个设想恐怕本来也行不通,因为它太美好了,太美好的东西往往是无法实现的。”
“您是指?”
“noma工程这么大的项目,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不可能完全按照你我两个人的预想发展,现在看来,我们当初都过于理想化了。”
郑总的手不自觉地拍打着沙发扶手。
洪钧越发确信眼前的郑总已经不是数月之前的郑总了“旧”
的郑总从来不曾指摘自我,而“新”
的郑总却可以很随意地把自我否定掉,而且似乎他近来经常这么做,已经安之若素了。洪钧谨慎地说:“看来这个项目的头绪会越来越多,如何规划、如何实施、如何掌控,您肯定都已经有了清晰的构想,我希望能随时与您沟通,以便尽力和您配合。”
郑总并不接茬,而是感慨道:“关键在于如何把握,这么大的项目就怕失控啊,各方都有各方的算盘,这不足为奇,问题在于如何设定各方的角色,承担什么样的角色直接决定获得什么样的利益,要把各方的利益关系理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洪钧诚恳地表态:“郑总,您放心,我是知道轻重的人,只要我在这个位子上,维西尔中国公司就不会做任何让您为难的事。”
郑总微微颔首,一直僵硬的面部肌肉总算抽动着露出一丝笑意,说:“你呀,是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