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不见（第2页）

站在延兴门外为他们送行的阿宛，看着崔宗之已经不再挺拔的背影，眼前不由浮现起二十年那个逆着大漠残阳而来的身影，如今正向着大漠而去。

人生，果然是一个头尾相衔的轮回。

她与阿乐的人生齿轮，就在那一刻开始转动，开启了不同寻常的际遇。

她的归途，在何处？

她瞄了一身与她并肩而立的王维，依旧是如松如竹的挺拔身姿，一刻都不曾怠懈，一如初见时那个满身血迹惶惶不安却依旧挺着脊梁的少年。

她开口道：“摩诘……接下去，你有何打算？“

王维的思绪从远处拉回，坦然地笑了笑，“没有想过。”

阿宛转过头，看着王维，眼中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你……要不要送阿乐回龟兹？”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鼓足了勇气将这句话说出口。

王维微微一怔，目光缓缓地从远处的身影上移开，看向阿宛。

阿宛眼神有些慌乱，又努力镇定下来，毫不退缩地迎上王维的目光，坦荡而真诚。

王维静静地看着阿宛，没有立刻回答，此刻气氛颇为微妙。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两人相视无言，唯有微风轻拂着他们的衣衫。

正在这时，裴迪策马从西面迎着光疾驰而来。

他跳下马来，微微淌着汗，爽朗地笑道：“阿宛，摩诘！我刚刚从吏部回来……如今河西四镇又重新划了区域，官遇建制大多虚席以待……”

他顿了一顿，向王维迈了半步，笑道：“摩诘，你如今赋闲在家，壮志未酬，倒不如去河西大展身手！”

这建议来得突然，别说王维，连阿宛都愣了一下。

阿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了无牵挂，说走就走吗？”

裴迪的笑凝固在了脸上，看向阿宛的目光中竟带了一些委屈：“……我的牵挂，并不比别人少！“

终于，王维打破了沉默：”

裴兄弟一番好意，摩诘心领了！不过……“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母亲因阿乐的事积郁多日，这些时日我还是多在她身边尽孝吧……日后，怕是也只会在长安出仕……“

裴迪叹了口气，“也罢，人各有志。只是这长安的官场复杂，你需多加小心。”

王维微笑着点点头，“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阿宛想起过往种种，眼里有了泪光，恨道：“这长安城，你还是舍不下吗？“

“我心中仍有未竟之事，无法逃避。”

阿宛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未竟之事？“

王维自嘲地一笑：“我的亲人，都在长安。小妹日成长，兄弟未有娶。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1……阿宛，你曾经说我活的谨小慎微，不愿放弃，又不敢去抗争……你说得很对，这便是我。我羡慕你们能飞，但我待在我的囚笼里……也可以安心。“

他轻轻拂了拂身上的灰尘，笑道：“我大概要辜负阿乐她的期待了……终其一生，我注定无法只为自己而活……“

他看着阿宛眼眶泛红，眼角一颗泪珠无声滑落，便拉起自己的袖子，轻轻为她擦去了眼泪。

一阵熟悉的松柏香气弥漫而来，是她最魂牵梦萦的气息。

她的眼泪像久蓄而开闸的水一样涌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她的少年，那个一身白衣清风明月般的少年，那个陪着她策马弯弓意气风的少年，终于在岁月的风尘里被挫磨掉了锋芒，只剩下悲凉的底色。

她终于看明白了他的平静，那根本不是平静，不过是和命运抗争之后不再挣扎，任凭其搓圆弄扁的无助，无力和无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