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妙手疗治心伤(第4页)
“真的好些,你放心。”
那一天过得飞快,废除了放赈须知,百姓也得到了救济。傍晚,天际的云影如同轻泛的水波,深蓝色和淡淡的白色相间,在风中,那云似乎有微微的动意。阳光隐在云层里,将这云染成淡淡的、似有还无的桃红色。慕蝶楼前的小湖叫做“濛湖”
,这条清澈的湖蜿蜒数里,汇入濛水。所以说,慕蝶楼是在濛水之滨。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这座小楼的名字出于这句诗词。这座由竹师爷一手题名的小楼,其实表明竹师爷自己的心迹。妫进愚拙,不过是这位死了尊严的无助者手中一颗棋子罢了。从伏虎国主的顾命大臣邢春山,到棋圣邢春山到师爷竹紫音,再到神医竹紫音,他的故事怎一个愁字了得!
此刻,为叶文上了完药的竹紫音,也就是兆凌的岳父邢春山,这位伏虎国的棋圣,望着晚霞残辉映照下的水光迷离的濛湖,思绪飘飞。
三十二年前,当伏虎国棋手邢春山击败中华棋手聂受教的时候,这位伏虎国最年轻而权重一时的帝师受中华皇上的敕封,成为伏虎棋圣,但是,几个时辰后,也是在那同一天,伏虎国都城诛虎神都,(简称伏虎城)被攻破,太师张大人被杀,当他抱着八岁的小国主登上逃生船的时候,年仅25岁的邢春山一眼望见伏虎太后憔悴的脸,这个从没有受过恩宠和荣光眷顾的女子,从他的怀中接过妫贵妃的儿子,神情复杂的笑了一下,有一种报复得偿的喜悦。
瞬时,又变为身死国破的凄凉:“爱卿,报仇!”
太后虽然是太后,虽然是满面风霜的太后,但她只是一个二十九岁的端丽的女人,这个女子看了他一眼,目光坚定、冷毅。“邢师傅,朕要你!我要你!”
她怀中的小国主嘟着粉粉的小嘴如是说。
然而,这是他听见小生命说的最后一句话,当他走向前,靠近孩子,用手握着孩子的小手时,孩子依恋地望着他,用软软的睫毛戳他的脸。孩子特别可爱,像个善财童子。一霎,他像着了魔,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伏虎国的棋圣帝师伸出手去,孩子有些懵懂,伸着小小的手抓着他的手腕。忽然,太后掰开孩子的手,抱着孩子,如一道杏黄的龙鱼,跃入探日海中。
“不,国主!太后!”
他哭喊着,探日海上,哭成一片。都城里跳海殉国的、跳城墙的不计其数,棋圣脑中也闪过一念:殉国,但是想起小国主和太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要活下去!报仇!报仇!”
他看了周围,也有许多壮士,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活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作为俘虏,被人像货物一样挑来挑去。班师回朝的书君帝在车后的奴隶们中,挑上了俊美不凡的他,便让他出列,跟着车子跑。他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书君帝问道:“你当的什么官儿?”
“小人官居文渊阁学士兼任帝师。”
“哼哼,你们国主为什么选你啊?你在殿试时,中了头名吗?”
“是。”
“你做的什么文章?”
他的记忆力了得,将旧日文章背出,书君帝喜欢文士,便把他留在自己的崇文院供职。半年后的一日,书君帝来了兴致,要他对弈,谁知连输十六盘,每盘不过三十招。
书君帝觉得扫了面子,要他准备,明日与腾龙棋手比试棋艺。
棋圣的悲苦,由此开始。后来他爱上了那个与他对弈的女子,爱的如刀锋刻骨、毒蛇C绕,爱的百转回肠、生死不渝。在观音禅院,他们定下了生死之约,为了她,他远赴幻衣国,求得灵药也学成医术恢复了她的容颜;为了她他跳下了茫茫探日海,忘却了什么国仇家恨,他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子,他在海水中挣扎,想逃脱命运的束缚,实现对她“始终如一”
的诺言,但是本能,驱使他在海中翻腾。天缘凑巧,他被路过的妫进的商船捞了上来。
可是,当九死一生的他在龙都寻找家人的时候,却看到了朝廷通缉自己,严惩逃婚者的榜文。棋圣趁夜潜行到自己家门口,却被一个黑衣人拦住了。
“大人,你忘了伏虎国的大业了么?”
“不,不敢忘!”
“那么,你毁了复国大业,我们就可以毁了你的妻儿。或者,你像狗一样,从我们的身下爬过去,然后忘记你是伏虎国人,也忘记国主和太后,忘记你是帝师邢春山。那样,让我们相信你是个懦夫,我们就不再为难他们。”
几乎是瞬间做出了反应,邢春山弯下身,从几个黑衣壮士的胯下钻身而过。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跟着不得志的妫进在海上贸易,甚至到后来,风头已过的时候,他也没有勇气回家。尽管,他腔子里的血还是热的,尽管他甚至比当初更爱自己的妻子,但是,背弃承诺的懦性、受辱胯下的伤痛,使他把自己看成最卑鄙的人,他回避着、闭着眼忍受着岁月的煎熬。
直到,妫进时来运转,当上了国舅,国舅府和棋圣府明明是邻舍,而那个惊破了胆的人,却只敢在朱门外面徘徊,隔着门想念自己的妻子。连妫进也没有看出他和邻舍的老夫人有什么瓜葛。
刘冰泉,他的妻子刘冰泉甚至从来没有真正见过这个她朝思暮想的丈夫。直到,三年后,妫进被贬竹城,棋圣做起了脚踩两条船的营生:一边当师爷,一边行医。他要赎罪,可是,当妫进作出那些事的时候,他只记得妫进——给了他一个窝,这是一个人,给一条没有尊严的狗,最大的恩赐。他成了帮凶,他的罪孽,终身不能洗去。
兆凌穿着一身银狐裘坐着村民准备的竹筏,在濛湖薄冰初化的清波上翩翩而来的时候,竹师爷还沉浸在他的回忆里。“老先生,文儿可好些了?”
兆凌足未点地,先开口问道。“哦,哦”
这个老者好容易收回了神,望着这个清俊绝伦的男子,轻声答道:“回禀圣上,卫将军守着他,正下棋呢。”
他说这话时,语气极度平稳,似乎自己根本不会下棋。
兆凌飘也似的跑向文哥儿和流光的屋子,老者脸上,现出些许怜惜的神色。“可惜,锐器伤肺,剑伤!我的判断没错,一定是剑伤!”
老人心中收起了对兆家的仇恨,对这个青年也动些恻隐之心。他的心中对自己当年的行为十分不齿,在自己游走于师爷之位和民间医馆的漫长的时间里,他在生活中被人尊崇、而内心又十分自卑,每当他心里泛起这种情绪,他就站在濛湖边,让风吹走他的忧郁,然而,这之后,他就会更加郁闷。此刻,这个老人心中又泛起那种一贯的善念,或许只有这种善念,可以让他忘记伏虎太后和国主的丧命;忘记他曾经受过的胯下之辱;忘记那段无限憧憬又不敢继续的感情;他宁愿他的妻子知道他跳入探日海殉Q,也不愿她知道他是个背弃家国、不顾尊严的小人,爱一个人,就是要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她,哪怕只是一个美好的遐想吧!
凌儿收了抑郁之态,他看着能工巧匠建造的这座美丽的慕蝶楼,踏着残雪犹存的卵石小路,穿过灰白相配的半月形小门,在内院两侧的梅树旁边停下来,老梅的枝衬着点点鲜红欲滴的花蕾,益发古雅清奇。他伸手轻叩西阁朱门上金色的小环。叫开文儿的屋门,他急于告诉兄弟们,自己废了那放赈须知的“祖制”
,百姓们亲手扎了竹筏,把他和从人们送回来了!要知道竹城并无竹子,村民把存着的老竹扎成筏子送给自己,那是对朝廷的一片信任和拥护之情啊!
想起自己此行,行善于民的目的已经达到,惜花也可以重获自由,他心里忽然有了希望。想起马上就要见到惜花和鸳儿,他心中一舒,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但,很快的,他那双俊眼的余光看见慕蝶楼主楼中自己的寝处,想到那是孤鹤生前最后的寓所,他抬眼望着夕霞渐浓,凉意萧然的天穹,黯然看天上的寒星,又心疼起来。“老师,原谅我,我以后会努力的。”
他暗暗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