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1页)
江定安接过钱袋,又从怀中取出自己的间色绢布钱袋,连同那一方青花木小筪一起放在茶几上。
她察觉到杜筱清的目光落在小筪上,却好似浑然未觉一般,兀自将杜筱清钱袋中的银子倒入自己钱袋。
她本以为杜家人都穷奢极欲,怀揣万金,不想杜筱清却是个例外,袋中仅有一两枚银锭几串铜板。
江定安也不嫌弃,连同无意滚落的铜板一起拾起,全部倒入钱袋,随后将干瘪的钱袋还给杜筱清。
他一声不吭地看着,默默收回钱袋。
他面上瞧不出情绪波动,她反倒有心刺激他,笑着开口调侃:“杜长史日后行于闹市,不必忧心遇上贼人了。”
杜筱清道:“我是不必忧心了,倒是给江娘子添了顾虑。”
弦外之音便是要她小心钱袋保不住。
江定安敛了笑,懒得与他继续这无谓的口舌之争,伸手将小筪略略推向他。
“劳烦杜长史帮忙看看,这里面的香料与当日沈公子带来的可是同一种?”
杜筱清以指尖按住滑动的小筪,却没有立时打开。
“江娘子,沈公子已经招认,当日你对他说——”
他顿了顿,似乎有意要看江定安是何反应。
纵使面临着可能被人发现破绽的危机,她依旧面色如常,青葱纤长的手指扣着温热的茶杯,一副口干将饮的样子,到底没有举杯饮下去。
见她毫不露怯,杜筱清凤眸暗沉,似有失望之色,他将此事轻轻揭过,话锋一转:“江娘子在何处看过百物志?”
从始至终,江定安与他对话都无比谨慎,生怕中了言语上的陷阱。
百物志中的白斑金翼使是沈莲塘提出来的,杜筱清这样问,又是在试探她。
“杜长史说笑了,我家道壁立,与书无缘。至于百物志这本古籍,还是借沈公子之口,才得知世上有这么一卷书。”
江定安答得滴水不漏,她幼时在家中开设的素问堂中博览群书,又有几位名师大儒亲自教导,君子六艺、女子八雅都涉猎过,只不过博而不精罢了。
杜筱清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一双长而不狭的漆眸深邃如潭,倒映着江定安的芙蓉面,微微向上弯的眼尾非笑似笑。
他举杯饮了一口冷茶,龙井冷透后犹带清香,在唇齿间回甘。
半盏冷茶饮尽,他好似蓦然失了继续探究的兴致,挑起轿帘往外看了一眼。
坐在车轼上驾车的玄圭察觉车内终于平静下来,适时提醒道:“江娘子,到砚池巷了。”
江定安随即下了马车,一路抱着钱袋回到家中。
-
距离武候铺起火已过了好几日,官府已经在城防河边重新修缮起武候铺衙门,木质溅筒直通水渠,往后灭火轻而易举。
彼时,江定安买了米面烧饼布施给香市中的乞丐,带着幂篱伫立在柳树荫下,有意无意听乞丐们闲谈。
她听了一阵子,没有听到感兴趣的消息,正要转身离去,倏忽听到身后一个乞儿道:“你也看见了武候铺起火当晚,有人提前运走了几辆板车,上面有好多木头盒子。”
“那天晚上俺睡在城外无人的空舟上,隔着破烂船篷看见一只大船,几个人往船上搬东西,窸窸窣窣的吵得俺睡不着觉。”
江定安猛然止住步子,折返回来问清楚了那两个乞丐,乞丐本不愿多说,顾及受过她的烧饼之恩,只好和盘托出。
原来那日武候铺起火之前,有几个穿布衣戴头巾再寻常不过的百姓推着板车出入,等他们走后,武候铺便走水了。
隔了半个时辰,宿在空舟上的乞丐看见同样穿着打扮的百姓推着板车上船,那只大船往西面萍水的方向去了。
江定安立时就想起了萍水义安渡白家,尚且不清楚沈莲塘一干人和白家有没有干系,但廋掌柜口中的莞香必定与马夫藏在屋脊兽中的小筪有关联。
过去几日,载着板车的大船想必已经到了萍水,说不定聚兰斋那边有事晚到的莞香也已经到了。
若是白家真的制假莞香,以假乱真从中牟利,这生意一本万利,又怎会落得个账面空虚?
聚兰斋流水似的银子,到底都去了何处
江定安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问题,杜筱清亦在思索。
他身处惊蛰楼,堂中两面三交六椀的槅扇投进天光,照得四处明亮通透。
杜筱清端坐在锦杌上,窗光落在他浅绯色的圆领袍上,衬得那抹不显眼的红也亮了起来。
穿襦裙,梳低髻的元光在庑廊下修剪杨柳枝,一身麻布青衣的玄圭立在跟前,向他汇报:“白家在武候铺起火那日,夤夜用渡船运走了被收缴的‘莞香’。”
“为免打草惊蛇,没有盘问渡口渔民。且武候铺旧址那边,他们烧得干净,竟是半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此事牵涉到白家,玄圭不免面带忧色,杜筱清倒是气定神闲,清亮粲然的凤眸没有多少情绪,道:“不少世家娘子去聚兰斋买莞香,可以从此处入手。”
玄圭闻言微微一愣,道:“可是,主君,我们不认得几个世家娘子,即使认得,她们出身高贵,又怎么会情愿涉及此案?”
他话还未说完,猛然意识到什么,世家娘子不一定非得是正经的世家娘子。
二人的目光齐齐落到元光身上,元光敏锐地察觉他们的视线,回眸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经过火淬般的黑眸格外犀利寒凉,如同出鞘的利剑,与养在深闺中的娘子气质迥异。
杜筱清:“……”
玄圭:“……”
二人默默收回了目光,玄圭道:“元光是东官郡少有的女武官,只怕白家也知道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