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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这么说,他能懂吗?
老徐浑浊的两眼望着她,他没能明白,也不需明白,他是一位父亲,他只想要他的女儿。他语气疲惫,面色茫然,悲哀至极:“我就知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不会说实话。”
他说:“没办法了。”
老徐从衣兜里抽出一个东西,似刀子又不是刀子,那是他用了十几年铲旧墙的工具,已经磨得十分锋利。他心说,你们这些人,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总是眼睛朝上,何曾正眼看一下我们,但是,今天,我要你正眼看看,匹夫若怒,也可血溅当庭。
林碧微哭笑不得,他真以为她是他们一伙的了,她不过是要做个小小的狐狸,带带路,帮帮腔,省点力气,得些实惠,可在他眼里,到底是为虎作伥的货色。老徐疾跑几步,甚而有点踉踉跄跄的,林碧微有机会将桌上的热水泼过去,或是将黑曜石做的镇尺摆件砸过去,再或是拔腿跑掉,可她没有,似乎在等着这一刻,被老徐颤颤巍巍地以利器抵住咽喉。
他眼眶通红,勒紧她的脖子。
“你找错人了,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帮凶罢了。你就算杀了我,有用吗?”
林碧微笑了,自食其力做之前的工作多好,非要弯道超车,道没超成,车先废了。可是要再给她一个机会,再出现一个能依傍的虎威,她估计还是要费心攀附的,这也由不得她。“其实,伯伯,你根本没必要参与进来。真的,你这么一来,所有的事情,都乱了。”
徐茵茵还有一个大杀器的,林碧微知道,以她的聪明,那个芯片,她绝对有备份的。就在河岸边她和邹孟阳并排刻下名字的那棵棕榈树树洞里。
一年后,海城“扫黑除恶”
专项行动,宋非、杨云涛、老丁、周立之类尽数落入囹圄之中。老虎去势,林碧微也失去依傍,自然鸟兽尽散,徒剩狐狸身后空荡荡的,形单影只。到那一天,林碧微自顾无暇,当然更不清楚,一切是不是和徐茵茵事后将那个备份寄给纪检部门有关。
而此刻,铲尖戳破她的皮肤,老徐还在泣血嘶喊,他哭着,乞求着:“闺女,在这世上,我就这一个亲人了,你们还给我吧。狗日的,我给你磕头,求你啦……”
在老徐冲上来之前,情急之下,林碧微顾不得划开手机打电话,她按住侧边按钮和音量按钮,手机自动拨打了设置的紧急联系人号码,并发送位置信息。她的紧急联系人,还是郑一介,也只能是郑一介。
这个城市,一千多万人口里,唯一和她性命相亲又如仇雠的人。林碧微悲哀又欣慰。
其实几天前他们见过的。郑一介要退了出租房,有一些她的物品,请她取走,并说:“下月我要回老家一段时间,也可能,不回来了。最后见个面,就当道个别吧。”
下了班忙完,林碧微去了。他就在小区里的那对中年夫妻的馄饨饺子摊前等她。茴香鸡蛋馅,最后一次共餐,他们点的倒是一致,一份大碗,一份小碗。两人埋头吃完,以后就真也不见了,也不再有纠缠,似有万语千言,又不知如何开口。林碧微低着头,说一句:“对不起……”
事到如今,说得很诚恳。没等她说完,郑一介摆摆手,舔了舔嘴唇,抑制住突然的烟瘾。他已戒了烟戒了酒,人也瘦了,倒显出一份精神和挺拔。郑一介抬起脸,看着她,又扭过头,说:“你现在,真是更好看了。”
他喝了两杯啤酒,红了眼眶,盯着她的脸,笑着,说,“谢谢你,真的,你在我心里,很多事情,都是唯一……”
他送上签订的离婚协议,“本想就这么拖下去,有一天你或许会回心转意,现在看,都是徒劳。还是祝福你吧,离开我,越来越好。就是原来买给你的戒指,给了许美云,就是段真真。”
他们分了,不是嫌她风月场所出身,而是他失业了,负担不起任何女人,也没有那份心情,不如就在情浓未败时好合好散,省得重蹈覆辙。他怕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日子流水般的日常揉搓。或许,也是怕了。沈虹已弃他如敝屣,就算厚着脸皮挽回,郑一介也不想做了。胁肩谄笑,病于夏畦,讨好奉承的那份累,大过夏天农田里顶着烈日挥汗如雨。郑一介感到一种由衷的疲惫。他把物品给她,就要走了,临末,说:“这回你结账吧,就当夫妻一场,给我饯行了。”
说完,勾着头,冲她挥挥手,就走了。不知道他哭了没有,这个她视为累赘的男人,自此再跟她没关系了。她如愿以偿了,应该开心,可林碧微细碎的泪浸润在心,在眼眶里打转。为防人前情绪崩溃,林碧微赶紧结账走掉。大姐仍在煮饺子馄饨,热气中露出脸,说:“妹妹,这回,算了。有空再来啊。”
这回,算开了……林碧微感慨万千,一低头,头发盖满脸,蓄势待发的泪珠子你追我赶地,才在脸颊上赛起跑来……他下个月初才离开,林碧微想过,不管怎么样,还是要给他饯别一下的。
老徐已力不从心,他静脉曲张的腿,酸疼,两股颤动,脸上瘦得脱水的皮肉在抖,可抵住林碧微脖子的铲刀,就是不松手。她相信他会及时赶来,就是不知再相见,两个人如同大火焚烧后的野草,是不是也只能说一句:“你还好吗?”
2016。8。19—2019。8。10完稿于东莞
2021。9。23修改于东莞
2024。4。14定稿于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