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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安公之鑑,大昭境內人人都怕了,能出一個南家守住邊疆,已經算是大昭的福氣。
顧靖遠嘆了口氣,道:「如今南侯身體每況愈下,大小事務都是他女兒攬著,難免北鞔不會再動。況且還有靖國,那軒轅昇確實厲害。」
「南侯是個忠臣。」安堇暄放下酒杯,「南侯是個忠臣。不過既然他女兒成器,也算是有人給皇帝分憂。」
「但大昭到底是朝中空虛。」
安堇暄只答一個「嗯」。
顧靖遠有意試探,道:「你這裡倒是兵精糧足。」
「哦,來請我入朝廷的。」安堇暄不再看他,轉臉盯著院中的丁香樹,「顧兄且看我一城的百姓,近五萬兵馬,皆要照拂,恕我無力再助大昭。況且。」他止了言。
男子終於禪絮沾泥,在喉間苦澀中微紅了眼眶。
他闔上眼。
恍惚間又見搖晃著的蔚藍和被吞噬的紅影。
顧靖遠見狀微急:「非也!我是有愧疚之心。」
安堇暄默然片刻後問:「因何有愧?」
「愧對昭都故土,我父夙願。」
「啊。」安堇暄擱了筷,「你又怎知不會有朝一日有愧於自己。」
顧靖遠呆了神。
安堇暄正色,「顧兄若真想回昭國入仕,我又豈會攔你,只勸你思慮周全。朝堂上殊死相爭,昭都牢籠矣,想好再入不遲。」
二人相對啞然半晌,安堇暄沉聲道:「既已離開,便是已做抉擇,顧兄何必瞻前顧後。」
顧靖遠卻更加迷惘,又飲了杯酒,話音輕下去,「我如今也孑然一身,可還遠未練成你那般的氣定神閒。」
對面人笑道:「滄州城迎的就是孑然一身的人。至於氣定神閒,我是沒精神可提,與人老棄欲無異,你急什麼?這一身氣派英骨可別浪費了,好歹也是當年昭都城中文采斐然的顧二爺。滄州風雅之處甚多,你住下,且去觀玩。」他頓了頓,又道,「顧兄,人貴在尋得開心顏笑享逍遙樂啊。」
這話,只有今時的安堇暄才說的出來。
好一個人貴在尋得開心顏,笑享逍遙樂。
顧靖遠狹長的眸內含的是化不開的愁緒,他放下酒杯,覺得自己不可再飲了。
論起滄州城內的風雅之處,無人不提靜川書肆。
這書肆勝在也奇在它的老闆,是位姑娘,姓舒名音,具詠雪之慧,做的文章讓城內外的不少人都受了教。於是雅客紛紛上門,有的還送了子女來求她指點,她也一概不拒,有客便請人入座論述品茗,又在書肆後辟了間小院出來專作教學之所。
掀簾入室就是滿目的書,按種類歸了架置著。顧靖遠走著看了一圈,沒見著人,他正想出聲詢問,帘子一動,又有客人進來。
那人見顧靖遠在內,點頭問了聲好,從架上挑了本書,走到櫃前拿錢放上,又拿過一邊的紙筆寫了幾個字。
他剛要走,見一旁的顧靖遠皺著眉看他,便道:「公子第一次來?舒先生這會兒想必是在後面講課,抽不開身。先生忙,給定的規矩,要什麼書儘管拿,都是明價,自行付錢便可,只需在此留寫姓名和書號。」說著,一指柜上的紙。
待這人走了,顧靖遠又轉了轉,見後邊有偏門連著廊子,便伸手推門入了。
廊沒多長,走幾步就是一間小院,正中一池清水,此刻結著薄冰,上面石橋連著水中央的單檐雙亭。亭內設席放案,端坐了四個人,三男一女,皆是少年模樣,都正低著頭寫字。
少年們對面坐著一名女子,面前置案,正拿著本書看。
這便是那舒先生了。
素衣素容,側臉恬靜。
顧靖遠沒出聲,也沒回書肆,就倚在廊下看著。
風過,女子未緊束的發被撩起幾分,顧靖遠心裡動了動,仿佛那柔軟細碎的髮絲此刻掃撩過的是他的指尖。
兩刻過去,學生們紛紛起身將手中宣紙放到舒音案上,又一齊向她行了禮。舒音站起身回了禮,學生們才各自撿了書袋,從亭中出來。這時有個學生又轉回亭中,手裡拿了本半開的書給先生看,意欲多論幾句,舒音應了,就這麼站著與人說話。
先出來的少年們走到顧靖遠面前,駐足片刻,雖對他不識,禮數也未缺。
顧靖遠只微微揚了揚下巴,眼沒從亭中人身上離開。
風拂發揚,有幾縷掃落在書本上,舒音抬手輕輕把發壓了,與學生還說著話。
顧靖遠微眯雙眼,那靜謐悠然的景一不小心就鑽進了心裡。光是在這裡站著看,紛亂的心思便已斂了,眼眸間愁緒不見,眉心一舒,身上畢現的就是幾分年少時的佻達模樣。
這女先生,奇了。
學生先走,舒音留下收拾了桌案,走上橋便見書肆偏門前站了個人。男子抱著雙臂,斜靠在柱子上看著她。她腳下也不急,走過去端正地行了個禮。
顧靖遠拱手,低頭看人。
姿色遠非傾城,唯見溫和清潤。
兩人就站在廊下互道了姓名,舒音稱顧靖遠公子,他卻不叫人「先生」。
「姑娘這裡別有洞天。」
舒音道:「公子見笑了,不過尋個清淨。」
說著輕輕一笑,面上現的並非嬌媚顏,端的是文雅不迫。
顧靖遠不說話,就這麼盯著人。舒音一抬頭便對上一雙桃花眼,深邃中帶著兩分疲倦,靜謐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