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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武屠龙的作者白慎行是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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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葛巾漉酒(第4页)

我与这江州刺史周旋,王凝之说起来我祖辈的旧事。我曾祖以寒门之身,因军功起家,有匡扶社稷的大德,却被这王家二世族讥为‘小人’。我劝他,每天别忙着磕五石散,少拜什么大罗金仙,多去田间地头走走转转;王凝之说,我啊,我就是个臭虫——放个屁也听不见响的臭虫。

一二年间,桓玄举事,江州挨着荆州,风头子一不对劲,这位刺史大人马上被调回东边。王凝之,娘娘们们的二椅子,手腕还没有我大拇指粗,水果刀都提不起来的货色,竟被朝廷高升为护军将军,在东军统帅谢琰手下,兼领内史官,舒舒服服调任到了会稽郡。

这社稷不是个果子,它不是像鲜活的果肉,慢慢糜烂了;它是一段没有生命的枯木,这社稷已然腐朽不堪了。挥刀照枯木砍去的人,只想攫取枯木上的美味木耳——都说不破不立,可我亲眼所见的是,他们即使砍破了枯木,也并没有重新种树的念头。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王凝之说的好,我就是个枯木上显尽挣扎的臭虫,连蛆也算不上——良心太足,化不了蛆,我不愿啃食枯木的木屑。

在这样腐朽的枯木之上,我这样的臭虫,举步维艰;我不玩了,玩累了,从木头上一跃而下,我看着这些蛆,它们狰狞着盘踞在高高的枯木间,写玄言诗,磕五石散,销金炼玉,自称‘魏晋风流’。

兄弟,这不是魏晋风流。

真正的魏晋风流,谁能当之?

是胸怀天下,无论胡族汉族一视同仁,中流击楫,誓师北伐的祖逖。

是独守北方孤城,意气纵横,慷慨赋壮诗而死国的刘琨。

是兵残将少、转战中原,国史里看不见名姓,却与羯人鏖战二十年不退的李矩。

是强敌饮马长江时,敢于抽刀亮剑,携八万乌合之众,溯江北上,一战立威的谢玄。

甚至可以是冒雪出营,三上洛阳,不甘贫贱之命,志在把司马小儿踹下龙床的桓温。

我呢?

我没那个本事,我只会捻土知风、观云辨雨,我有的,只是个种地的本事;为官一任,我只知劝农,只会亲耕。除此,我无能。

我砍不断枯木,也没人给我一块新鲜土壤,让我踏踏实实种棵幼树。我能做的事,我爱做的事,给这两桩事安个好名字,一个叫做安贫乐道,一个叫做崇慕自然。

回了家,环堵萧然,不得不安贫乐道。这安贫乐道,是我在田间山头,追着自己丢失已久的道德乱跑,我想求救,我想让天下百姓求救,没有靠谱的救世主,我求救于自己人性的复归:一锄一番,种多少吃多少;不考虑被官府和战乱欺负的情况下,犹能温饱。

这崇慕自然,非儒非佛非道,我想使天下人明理,以教化,明万物运行之理。当今礼崩乐坏,君不正,臣乱社稷;父不慈,子走他乡。唯有使红尘欲火一熄而灭,唯有教化这方良药,才可使移风易俗,才可助国泰民安。”

“你想的太过简单……”

刘裕拎起瓮中残酒,一饮而尽。拂去胡渣上的酒污,摇摇头,拈起一朵茶碗里的菊花,指着这朵花,刘裕叹道:

“移风易俗,凭什么?光凭这个?”

汉子沉吟不语。

刘裕抽出驹影短刀,用刀尖挑起菊蕊,大笑道:

“光靠这个,不行。光靠那个,也不行。这个,加上那个,给我三十年时间,这个事儿,我办了!”

汉子大笑,夺过酒瓮,仰脖倒干了几滴酒,重又抱起几案,放声歌呼: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雄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刘裕抓住汉子胡弹乱拨的肮脏手指,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刘裕道:

“琴不是琴,曲不成曲,太不快意。等我忙过了手头,一定到使君的柴桑府上拜访,他日再见,当浮一大白!”

“但识琴中意,何劳弦上声……我醉欲眠,卿且去吧!船到南平郡码头,咱们一别就是从此。明朝有意,你我在庐山重逢,我还当抱琴咏歌,再为兄弟助酒!”

汉子拧干了怀中葛巾,轻轻搭在脸上;沅江风雨沮洳,舱中二人和衣而卧。颠簸劳碌,酒气冲天,转眼两处呼噜就要响了,刘裕权衡再四,郑重道:

“在下刘寄奴,原籍京口。使君尊姓大名?”

汉子睡意朦胧:

“不才陶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