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西窗夜话（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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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西窗夜话
长和差出的人带回消息，已经是一旬之后。定楷命长和一道听完，屏退来人，摇头道：“几天才打听出这样几句话来，不如孤自己去问的清爽。”
长和道：“此人的科第、乡梓、行状、转迁经历都已查清问明，殿下还想知道些什么？”
定楷捏着一柄泥金纸折扇，用竹扇骨敲了敲他头顶的襥头，道：“事一糊涂，你也跟着糊涂？知道他是什么人，往东宫走过几趟，这种张张嘴的差事谁不会办？要紧的是要知道，为什么。”
长和恍然大悟道：“殿下是说，为什么，偏偏是他？”
定楷背着手在书室内踱了两步，道：“我们满打满算，就算靖宁二年他入宗正寺时才跟东朝结识，迄今已过五载。东朝善疑，此人看来履历平常，人才亦平常，他有何德何能何机缘，能得东朝如此青眼相加？光靠在龙潜于渊时献了个寿，东朝的脾气，怕绝不是这样的罢？”
长和忖度片刻，点头道：“殿下这么说，臣就想通了，臣想了想，要查出来为什么，要先查出来是几时——他和东朝是何时开始交通的。其后的千丝万缕，方好提纲挈领整理出头绪来。”
定楷道：“这话才有些入港，你就慢慢着手去办罢。”
长和道：“眼前正摆着一条明路，那人六年前便在西府，殿下一问不就知道了？”
定楷摆摆手道：“不到不得已时，不到动用
她时。长和，我问你，你知道我大哥究竟败在什么事上吗？”
长和道：“是殿下的嫡亲兄长，臣不敢妄加点评。”
定楷看他笑道：“你和我来君君臣臣这一套，小心我和你也来这一套。”
长和朝他一笑，并不言语。定楷点头道：“言者无罪，但说无妨。”
长和低头想了想，这才斟酌词句，笑道：“臣忖度着，大约是四个字——自以为是。”
定楷笑笑，不言赞许，道：“这话说得有点意思，但还是浮于浅表。往透彻里讲，我的哥哥败就败在，自始至终他都只是个凡夫俗子，到头来没能够看透天心。陛下是不喜欢太子，但这么多年来，陛下最想做的事，绝不是废太子。或者换句话说，陛下只要做到了他真正想做的事，他就根本不需要废太子。其实，陛下和太子的关系，远比旁人看得见的要复杂得多。”
他摆弄着高丽纸折扇，蹙眉看着其上的一丛妖娆的描金牡丹，半晌才合上扇柄继续道，“不过这事并不能全怪他，实在是陛下把他宠坏了。我说这话，你明白吗？”
长和道：“殿下剖析得这么透彻，臣再不懂，就再也不敢侍奉殿下了。”
定楷道：“所以四年前的官司，东朝为何会入彀，偏偏就是因为，他比我哥哥要聪明得多。他是聪明太过了，从一早便知道，自己真正的对手，最大的对手，根本不是广川郡，而是——”
他缄口
不语，伸手指了指头顶青天。
长和沉默片刻，道：“郡王却一直都没有明白过来。”
定楷叹了口气道：“所以说眼下的情形是，陛下委派青宫亲自备战督战，顾思林用命，他绝不敢不努力。然则顾思林胜如四年前，于太子并无裨益，因为飞鸟尽则必藏弓，这就还是从前的旧话老故事，再重新说一遍；而顾思林败如四年前，于太子更加无益，因为他自己就深泥其中，徒然授人以柄，或者说，就是授天以柄。”
长和点点头，道：“东朝的境遇，跟前方的战事息息相关，但说到底，不过四字，‘进退维谷’而已。”
定楷笑道：“你不要以为进退维谷就不是什么好话，进退维谷未必不是个安稳局面。我刚跟你说什么，局势稳，太子便安。‘废立’二字怎么解，就是‘费力’二字。陛下何人，何必无事去费这个力？”
他的话绕了个弯子，长和直到此时才被他带了回来，笑道：“臣懂了。如今的好处是东朝在明，臣会安安静静办事，没有必要在局势安稳时打草惊蛇。”
定楷皱眉问道：“你是怎么说话？”
长和正了正面色道：“臣是说，太子殿下操劳国是，臣等不必让他为这等小事忧心。”
定楷轻哼了一声欲走，长和忽又补充了一句：“殿下刚才说的道理，郡王固然不明白，那么东朝明白不明白呢？”
定楷愕然回首，良久方笑道：
“你问了这么许多话，唯独这一句问在了关节上。”
十二月，京中天气已经极严寒。朝中几桩事，首先是因为中书令何道然去职，廷议举荐，大致两个人选，一为现任吏部尚书朱缘，一为现任刑部尚书杜蘅；皇帝下令举行过一次廷议，尚无最终意见。次是前方又有两次军报传回，皆为捷报，同时随国朝军队越发深入，粮草补给的任务越发重要，也越发艰难。
这两桩事情暗也好明也好，都与太子息息相关，他无法不关心，无法不操心，也因为前朝事多，后宫却比从前少蹈足了。
月朔定权再来到阿宝阁中时，仍旧先忍不住抱怨如前，道：“也早起了炉子了，你这里怎么还是这么冷？”
见阿宝行过礼后，和一面生宫人亲自上前为自己更衣，伸出手指随手往几案上一画，又皱眉道：“怎么人好像也少了，事事都不成个体统？”
阿宝为他解下玉带，托在掌心中掂了掂，道：“殿下今日，原本是为了巡殿挑眼来的？我代他们告个饶——宝钗无日不生尘，又何况其他？这个借口要得要不得？”
定权退后两步，笑道：“原来今晚有人守在这里等着要兴师问罪呢。罢罢，这是我不好，累娘子独梦，这阵确实事多，你要体谅。只是我看不着，你有事尽可以去找周常侍，你们也算是旧相识，有什么话说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