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靡不有初(第2页)
小黄门正待转身返回,一跺脚又怒道:“你的人,你倒拷问起我来!不是她冲撞的殿下,是殿下特意寻到她着她冲撞的不成?听你这等昏言悖语,料手下也教不出什么循规知礼的人。你还待张口?到了殿下驾前,还怕没你分说的时候?”
李侍长心急如焚,一脚深一脚浅,如踩烂泥一般跟着小黄门穿过角门,绕过池塘。直到池畔一片瑞石前,果见顾氏跪在道旁,四周环绕着十数个内侍内人,瑞石前坐着一个十七八岁少年,头戴莲花白玉冠,身穿玉带白色阔袖襕衫,并未加巾束带,通身虽是文士居家打扮,却不是皇太子萧定权又是何人?不由得眼前紧着黑了一瞬,腿也软了,不待走近,顺势便瘫跪在道边。
萧定权正垂目无聊把玩着手中一柄高丽纸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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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Note#1,待小黄门跑近,懒散开口问道:“找到人了?”
小黄门顿从怒目金刚化作低眉童子,柔声答道:“是,殿下。是浣衣所的宫人。”
定权单薄的眼睑抬了抬,从泥金扇面后抬起头,侧眸望了望身旁一个宫装丽人,言语之中不乏委屈:“如今
的西苑真住不得了,你看看,连洗衣裳的奴子都会犯上了。”
丽人微微一笑,盈盈眉眼顿如流光溢彩一般,对这抱怨并不回应。李侍长平素却听闻过这位主上的脾气,吓得连连叩首道:“是这贱婢冒犯了殿下,罪该万死。这也都是因为臣管教不严,还望殿下念她年幼无知,初来乍到,开天恩恕我二人的罪愆。”
一旁顾氏不语许久,此时却突然插话道:“不干侍长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承当。”
李侍长怒斥道:“打脊奴才,你是王风教化外长起来的吗?桌上摆个瓷瓶还生着两只耳朵,你就不知道‘千岁’两个字怎么写,听也是听过的罢?还你长我短,你怕人不知道你长了这口牙吗?”
定权教她的骂词逗得一哂,转眼看看顾氏,见她不知缘何也一脸委屈,竟然微觉有趣。他此日心情本不算坏,便笑笑对李侍长道:“罢了,你带回去,该打该罚,好生管教。若有再犯,你就是同罪。”
李侍长万没想到一桩血淋淋的官司,居然轻飘飘判了下来,见顾氏不言语,忙推她道:“还不快谢恩?”
顾氏跪在一旁,任凭李侍长几次三番地催促,却始终不肯张口。定权本已起身欲走,见状便又驻足,微微一笑道:“她一定是在想,既要罚她,她凭什么谢我,是不是?”
顾氏不肯作声,李侍长恨极怕极,忙在一旁帮衬描补道:“殿下,她从
未见过贵人玉容,这是吓傻了。”
定权笑问:“是吗?刚不还说了话的吗?”
见顾氏依旧沉默,又笑道:“你看她并不肯承你的情呢。”
李侍长正不知当如何辩解,定权已经阴沉了面孔,怒道:“把杖子取到此处来,好好教训这个目无尊卑的奴子。”
适才的小黄门擦了一把冷汗,连忙答应着跑开,片刻便带过了一手中捧着木梃的内侍。定权站起身,慢慢踱到顾氏身边,用折扇托起了她的下颌,细细打量。顾氏不意他的举止忽然如此轻浮,一张面孔涨得通红,蓦地别过了脸去。定权嘴角轻轻一牵,也不勉强,放手对李侍长道:“你说她是教化外人,我看她倒是一身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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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Note#2骨气。便是到了垂拱殿天子面前,御史台的那群酸子们怕都要输她几分气概。若是如此,只怕冒犯了她,她未必心下就服气。”
又笑问顾氏道,“是吗?”
亦不待她回答,复又坐下,指着李侍长下令道,“杖她。”
两旁侍者答应一声,走上前便要拉扯李侍长,吓得李侍长忙连天求告。顾氏刚刚复原的脸色又是一片血红,咬牙点了两下头,方低声求告道:“小人知道错了,祈殿下开恩宽宥。”
定权由少及长,从未遇见这种事,眼见她连耳根脖颈都红透了,怀疑问道:“当真知道了?”
顾氏饮泣道:“是。小人以后再不会犯了。”
此事原本并非大事,话既到此,
定权也觉得索然寡趣,懒得再作深究,起身挥手道:“交给周常侍发落罢。”
李侍长叩谢完毕,见顾氏一味垂首不语,生怕再惹怒太子,忙扯她衣袖道:“阿宝,还不快谢恩?”
定权已走出了两步,听到此语,忽然转身,突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侍长忙答道:“殿下,她叫作阿宝,珠玉之宝。”
定权愣了片刻,又问道:“是姓什么来着?”
李侍长又代答道:“姓顾,回首之顾。”
两旁侍者见定权伫立原处,沉默不言,不知缘由,亦无人敢动作,良久才又闻他吩咐道:“交给周常侍。”
众臣连忙答应,便要上前拿人,却又见定权转身,吩咐那丽人道:“叫周循查查她是哪次遴选进宫的,你也费心调教调教她,叫她日后到报本宫去侍奉。”
丽人应了一声,跟随在定权身后,走出几步,又回首顾盼。恰逢阿宝亦抬头,见她素丝单襦,罨画长裙,头戴假髻,上无珠饰,额上颊畔却皆装饰着翡翠花子,通身装扮既异于贵嫔,亦异于宫人。察觉到她的打量,丽人的唇角浮现出一丝浅淡笑意,亦含温柔,亦含妩媚,如有怜悯,如有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