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莫问当年(第4页)
王慎迟疑了片刻,终还会解下了外衣,轻轻为他搭在肩上。刚扶他下轿,回头便见顾思林已经站在了门外,蹙眉道:“殿下?”
定权上下打量了顾思林一番,问道:“舅舅的足疾怎样了?”
顾思林一愣,答道:“谢殿下挂念,臣贱恙已无大碍。”
定权点点头,道:“那就好,进去说话罢。”
方一举手,顾思林听见锁链响动,不由大惊道:“殿下,这是……”
定权也不答话,只是扶着王慎一路慢慢走入厅内。
王慎扶定权坐好,又替他擦了擦额上汗水,才悄然退出。顾思林上前行礼,定权亦不事搀扶,只道:“舅舅请起,也坐罢。”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顾思林蹙眉问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臣听说殿下在宗正寺过得还好,可见到面,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他满眼的关切神情,绝非能够假装出来的。定权鼻中一酸,道:“只是没有睡好,不碍事的。”
顾思林狐疑打量他良久,方问道:“这衣服殿下穿不得,臣府中尽有新的,叫人取来给殿下替换罢。”
定权道:“不叨扰了,舅舅坐下说话罢。”
他王顾左右,顾思林到底还是忍不住向他脖颈上的一道伤痕探出手去,咬牙问道:“殿下,这又是怎
么回事?”
定权侧身从他指尖避开,怒道:“顾尚书,顾将军,本宫跟你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他既然作色,顾思林终于叹气收手,落座后答道:“臣不敢。”
想想终还是又加了一句,“何人如此放肆大胆,殿下放心,臣日后断然放不过他。”
定权冷笑道:“将军好大口气,谁有这么大胆,将军心里还不清楚吗?这样的话说出来,也不怕僭越犯上了。不过也难说,或者将军原本就不怕,只有本宫一个人,多操了这份闲心了。”
他话中意顾思林自然听出了,正要开口,却见他正欲用袖口掩住手上镣铐,终再难以忍耐,跪地泣道:“殿下受委屈了,臣万死难赎其罪。”
定权看他半晌,摇头笑道:“舅舅,其实你一早就知道了,中秋之事陛下并不知情,是不是?”
顾思林叩首道:“臣罪当诛。”
定权望着他的举动,只觉心寒至极,道:“王慎一早知道,张陆正也知道,只怕是中秋宴上的叔祖都是清楚的,可你们却偏偏瞒住了我。”
顾思林不敢抬头,道:“臣等皆有死罪,只是臣等一心都是为了殿下,请殿下明鉴。”
定权笑道:“不错,你们全都是好心,全都是为了我。可最终的罪名却是要我来担的,后世史笔要怎么写我,你们不会替我打算。”
顾思林抬起头来,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定权道:“顾将军,事到如今,
就不要再瞒我了。你在长州城的安排,不是已经缜密到万无一失,又怎么敢在千里之外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本宫告诉你,陛下已经下旨叫表兄回去了。”
顾思林愣了片刻,方问道:“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定权冷冷道:“是本宫自己想明白了,告诉陛下的。你们不在乎那个虚名声,我在乎!顾将军,你实话对我说,凌河一战,你是不是向朝廷谎瞒了军情?是不是还有残寇一不留神不曾剿尽,再过几日看到长州易帜,就要趁乱攻城呢?”
顾思林从未见过太子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讲过话,勉强唤了一声:“殿下。”
定权接着冷笑道:“我想,届时李明安必定是调不动你顾将军的一兵一卒,说不定还会以身殉国,长州失守的罪责就可以顺势推到他的身上,就连陛下在内,谁都多说不出半句话来。你顾将军的势力,全天下这才看得清楚,陛下只能叫你再回长州,那时长州仍旧是你的天下。张陆正这边再一覆口,说是齐王指使嫁祸,陛下为保大局无恙,不得不处置了齐王,连带着李柏舟的案子也彻底了断,今后不会有人再敢提起来。舅舅,你这是一步步替我谋划得滴水不漏,我是不是该好好地跟你道声谢啊?”
说罢站起身来,作势便要下拜,顾思林慌忙膝行了几步,扶住他双腿道:“殿下这是想要了老臣的命吗?”
定权一番折腾,
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勉强定神道:“顾将军,论私情我是你的外甥,看着舅舅跪在面前,那是大不应该。可是论君臣,本宫还是你的主君,臣下做错了事情,本宫一样难辞其咎。”
顾思林一时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只道:“殿下,万般有罪,只在臣躬一人。殿下快请坐下,千万不要伤了玉体。”
定权被他扶着重新坐好,听他催汤催水,看着他苍老面容,心中难过,其后话语再也说不出口,半晌才又问道:“舅舅,你告诉我,为何你当时就知道此事断不是陛下所为?”
见他低头语塞,又道,“陛下今日问我,可知道自己有过几个嫡亲兄弟。舅舅,这话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罢?你们都有事瞒着我,是母亲的事情吗?”
顾思林惊道:“陛下说了这话?”
定权点头道:“是。”
此语一落,一室当中又是一片难堪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