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第1页)
因为放弃凉州的声音,在大宁朝早已不是第一次响起,他于博也算不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
百年汉戎战争,消耗掉了大宁朝庭太多的钱财与精力,凉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大宁将士的热血。这样多的人在凉州死掉,这样多的钱财物资为凉州白白耗费,而局势竟然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朝着愈来愈坏的境地里坠去,这一切的一切让关东人对凉州的一切早已恼怒痛恨到了极致,他们振振有词地发声——凉州不过是一块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没有丝毫可取之处,只会不断地给大宁朝庭拖后腿,而且大宁朝立国之初,凉州并不在版图之内,不是祖宗之地,放弃掉也无可厚非。
这样的声音,每当凉州战乱再起时就会响起,虽然始终未被任何一位皇帝采纳,但这个声音从未淡褪,时至今日,声量终于越来越大。
除于博外,又有几名官员出列,表示附和。
姜望隐在十二旒后的面容却始终恹恹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倒不是因为皇帝姜望本人有多么重的维护祖国统一的观念,他只是单纯地讨厌于博这个人,不想听这老登哔哔。
三公之位,今古经文派如今各占其一,古文经学派自力推《左氏春秋》上位成为官学后,一直在暗暗发力,想要助何朔拿下司空之位,进一步增加己方对战今文经学派的优势。但今文经学派到底也不是吃素的,暗中猛下杀手,两派私底下掐得你死我活,谁也不肯退让。而就在这时,于博悄悄登场,趁今古经文两派互殴之际,走了宫里的路子,猥琐偷家了。
简单来说,就是于博打通了姜望乳母那边的路子,拜托姜望的乳母程夫人替自己说项,好让他能用一个比较优惠的价格买下司空之位。
程夫人收人钱财、替人办事,颇为尽心尽力,她三番五次恳求姜望,又是哭又是闹,姜望自幼被她抚养长大,实在抵不住她如此苦苦相求,最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
要知道三公之位的价格,在西苑可是明码标价的一个亿,但此番卖给于博,竟只收了五百万钱,这巨大的落差让爱钱如命的姜望始终耿耿于怀。
他私底下曾数次向文照吐槽自己多么多么心痛,又是多么多么无奈,而于博那老登则是多么多么卑鄙无耻。
面对一个发自内心讨厌的人,姜望的应对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冷处理。正如此时此刻,于博明明首个出言提议,姜望的目光却轻飘飘地掠过他,在文照身上停顿片刻,又飘向其他人,“众卿可还有提议?”
接收到领导信号的文照立即挺身而出,当场驳斥于博,“陛下,微臣曾读《战国策》,孙臣谓魏王曰: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而今时局,北戎正似当年秦兵压境,若真的放弃凉州,将如此广袤的土地就此转送北戎,他们就会满足、会感恩我大宁的馈赠吗?不会的!臣自幼在并州长大,深知北戎人贪婪成性、如狼似虎,他们吃到了骨头,就会想喝血吃肉。他们若就此得到凉州,只会觉得我大宁朝软弱无能,得陇而望蜀,届时危急的便不止是凉州了!”
被区区一介小辈当堂驳斥,于博恼怒异常,厉声呵斥道:“呔!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什么?这里也轮得到你说话?凉州乱局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哪里是能轻易平息的?朝廷前番不久才平定并州韩仪之乱,黄河堤坝亦亟待大修。如今北戎来势汹汹,若再想动兵,必然又是一场大战!而今朝廷国库空虚,一时钱粮都不足,哪里来的底气动兵?谁能承担这笔支出?难道你能吗?!”
文照还没说话,她那护犊子的太尉老师先不高兴了,陆陵冷冷地说:“于司空,朝廷堂议,议的是国家大事,身居堂中者皆可出列发言。长明虽年轻,官职、爵位皆是凭借自身本事得来,你若持反对意见,兀自直言便是,何必随口攻讦?”
于博一怔,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古文经学派的新秀、陆陵的爱徒,他心中登时“咯噔”
一声,但又拉不下脸说几句软话,便板着脸不说话了。
文照心头一暖,看向陆陵,见老师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便继续道:“如于司空所言,朝廷自有朝廷的难处,但是很多事,并不在于想不想去做,而是不得不去做。”
她转向拉长一张老脸闷闷不乐的于博说:“于司空,你只看见凉州一隅,却并未看见凉州之东是什么。”
于博蹙眉,“凉州之东?凉州东边不就是三辅之地?凉州战乱,同三辅之地又有何干系?”
文照道:“三辅之地,土地肥沃、气候宜人,北戎人本就觊觎已久,只是原本隔了茫茫凉州,他们鞭长莫及罢了。若真如于司空所言,将凉州白白拱手让人,使北戎不费一兵一卒便轻取凉州,你敢说他们不会得寸进尺,不会继续图谋三辅之地?若朝廷真等北戎兵临扶风城下才动兵,岂非显得弃置凉州之举如同笑话?”
于博一时哑然无言,他像条被捉上岸的鱼,嘴唇无声地上下开阖,半晌才挤出一点声音,“这……局势未必会就如你所说的那般糟糕,说不定北戎人得了凉州就心满意足了呢?说不定他们水土不服,出了凉州就难以为继了呢?”
文照肃穆,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闪烁的于博,“于司空,你要将大宁天下系于你的一句‘说不定’上吗?”
她不再与于博打口水仗,转而向皇帝拱手道:“陛下,若弃凉州任由北戎吞并,坐视北戎整合一州之地壮大自身,则三辅之地必危,而三辅之地除却土地与百姓,还有数座帝陵,那才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