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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裡,木魚篤篤響,原來是兩個披著?紫紅色裟袍的小喇嘛正在敲,瞧見她,露出羞怯的神色。
忽然聽見什麼東西倒地,她過去一看?,原來是小喇嘛調皮打鬧,把燈油和供奉的牌位給碰倒了。
她將它們?重放到台子上,無?意中一瞥,見上面寫?著?,「不孝子嚴青供奉慈母。」
嚴青?
白家鎮姓嚴的少,叫嚴青的,更?只有一位。
她對著?木牌和下面的長明?燈看?,原來是她素未謀面的婆婆嗎?
心中正好奇為什麼把她老人家供奉在藏寺里,她那樣掃視,除了藏民,周圍倒也有許多漢人的名字,想來是這裡離家近,又是大廟,香油充沛的緣故。
令她覺得意外的是,隔著?東西大殿,離這個牌位隔得最遠的,還?有一位姓嚴的,只寫?著?倒淌河村嚴氏子孫東海,沒有寫?誰的供奉,不過她還?是認出,牌位主人是她那位不成器的公爹。
——她看?著?底下註腳,算一算時間,已經供奉幾年了,大約是從嚴霽樓去南方進學時開始的。
對於嚴青,從前她有些?不怎麼看?重他?,現在卻對他?生出敬佩來,他?將弟弟送出去讀書,為母親的靈位積捐香油,就連那個不成器的爹,也一併供奉,可見是個忠厚之人,雖然有些?愚孝。
黃昏的光照進來,將壁上的古畫漆得發亮,像是下了一場金線雨,倒映出無?數人間的影兒來。
她坐在蒲團上,細細地朝紙上描,一個蓮花生大士吉祥銅色山淨土圖浮出雛形。
前面的歇山頂大殿裡,昏黃日光自穹頂射下,照亮殿中央對坐的兩人。
「你?們?家的馬駒子長得怎麼樣了?」長捲髮藏袍男人笑?問道。
此人就是當初嚴霽樓找來,幫忙給家裡母馬接生的那位大巫馬。
「托您的福,壯實得很。」嚴霽樓道。
「後面往生堂不去?今年你?哥哥沒了,那幾個牌位上的香油沒人添,燈都空了。」
嚴霽樓搖搖頭?,和往常一樣,神情冷漠、乾脆,「不去。」
「不管怎麼樣,他?們?也是你?父母,如今他?們?都死了,你?可以放下了。」
「您是給馬接生多了,忘記人和馬的不同。」
「我們?藏族人,是不准記父母的仇的,生養之恩,不能不還?。有生無?養,斷指可報;有生有養,斷頭?可報;無?生有養,無?以為報;不生爾養,百世難報。」
「原來你?們?藏人全是自願被生下來的,自愧不如。」少年挑釁般地盯著?他?,那雙琉璃般的黑眸微微下壓,流光溢彩,唇邊緩緩溢出一點冷笑?,「只可惜,我不是藏人。」
他?說完起身,男人目送他?走遠,目光幽深。
兩人分別後,嚴霽樓一口氣走到山門,看?著?樹上群鴉亂飛,猶豫許久,還?是踅回?,避開來往行人,獨自向後山的往生殿裡去。
剛步上台階,遠遠地就見寡嫂正指揮小喇嘛,朝長明?燈裡面添香油,他?停下腳步,站在那裡,遠遠地瞧著?她,見她坐起又蹲下,時而駐足凝思,時而爬上高梯,揚起潔白纖長的脖頸,臨空對著?壁畫描摹,某個瞬間,好像和那畫融為一體。
第4o章
回去路上,昭覺寺外一條山路,攤販聚集,瓜果點心,鍋碗瓢盆,叫賣聲不絕於耳,有老婆婆推著板車,把手腕粗的麻繩,朝相鄰的兩棵大樹上一綰,繃得筆直,上面懸掛數條編織的手環,紅雨一樣,風一吹,綴著的銀色小鈴鐺嘩啦啦地響。
一群小姑娘在樹底下嘰嘰喳喳,在手腕上比畫,這個粗,那個細,紅色的,五彩的,挑來挑去,不厭其煩。
嚴霽樓看?向其中的一條帶銀鈴鐺的紅繩,莫名想起那夜月下,寡嫂提水經過,一雙白臂膀,纖細修長,似乎天生就應該配一條紅繩,幾個銀鈴。
他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已經走近了,「這繩子有什麼用?」
「戴上好?看?呀,」缺牙的老太太湊過來,一隻手擋在扁嘴前,神神叨叨地笑,「能拴住你想要的姑娘。」
那當然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這是小販的生意經,人家見他年紀輕輕,又?是孤身一人,正是談情說?愛、為相思病犯蠢的好?年紀,狠心要敲他一筆。
嚴霽樓知道那是無?稽之談,自然不會上當。轉身走到對?面要了兩串。
回家路上,又?冒出??問題,他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要她肯戴上這東西。
路過的小貓小狗,脖子上掛著鈴鐺,四爪著地歡快地跑,他瞧著它?們,讚賞這種家畜的馴順,它?們卻用黑眼睛瞪他,偶爾呲牙,表現出?驚人的警惕。
他只好?放棄某些強硬的念頭。
經過一戶人家門前,青褂布袍的年青道士坐門口石墩子上,旁邊放著棗木做的拐杖,等著討水喝。
馬上要到十五,因為這一天既是道家的中元節,又?是佛教?的盂蘭盆節,還是中原地區的鬼節,在這一天,可?以說?是三教?合一,對?於這座西北邊陲、民族混居的小城,是比過除夕還要重要的日子,怪不得會這麼熱鬧,連舊居深山的道士都下來活動了。
看?著那道士,嚴霽樓長睫翕動,心裡忽生一計。
他把自己?隨身攜帶的牛皮水囊解下,朝那人接近,走過去,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