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1页)
从及笄之后,她陆陆续续作着怪梦,一段段的故事、一篇篇的哀愁,不同的女子与男子在梦境中反覆出现、离开、消失,她不理解为什么会作那样的梦,可每回醒来,心里头总有说不清的滋味,是怆然哀凄、沉重压抑。
公鸡啼鸣,她将自己从低沉的情绪中拉回来。
走到院子里,淘水盥洗后进厨房升火,打开米缸,就剩两把米了,顶多能够撑得过今日。
想了想,她走到地窖前,拉开上头的木门,顺着梯子往下爬,地瓜也剩下不多,豆子麦子早已告罄,两瓮腌渍的菜还有半满,她觉得很烦,但时间不容许她在这时候多想。
随手挑几颗地瓜,盛了一碗泡菜,她爬出地窖进厨房做早饭,另一边还起了炉子熬药。她直觉看一眼挂在墙上的药包,还剩下两日的草药,爹爹那病得长期养着,一日不可缺药……
「停!」她对自己说,真的不能再想,再想就要迟了。
做好早饭,她听见母亲和妹妹的房门打开,在后院打井水梳洗,婧舒皱了眉,却没多说半句。
常氏是继母,妹妹柳媛舒比她小一岁多。
母亲薛玟生产时没熬过,离世了,祖母在的时候常说,母亲是个会过日子的,她有一手好厨艺,嫁进柳家后就卷起袖子到城里卖糕点,光是那一年挣的就让家里盖新屋、凿新井,还足足置下十亩地。
祖父在时家里光景不差,这才送唯一的儿子去读书。
总是这样的,身边有钱就盼着光宗耀祖,祖父把柳家的希望全压在父亲身上,父亲只需要读书,旁的啥事都不必经手,慢慢地他被养得光会读书不通庶务。
后来祖父过世,临终遗愿让儿子一定要当官,为此家里不断变卖田地供他念书,十八岁那年柳知学终于考上秀才,可家里却穷得揭不开锅,眼看就要放弃科考这条路了,幸好薛玟在此时嫁进柳家。
薛玟一力承担养家责任,柳知学方能继续求学,日子就这样顺顺当当地过下来了。
然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成亲第二年,薛玟怀上孩子,谁想得到随着大喜而来的是大悲,儿生娘死,母女缘浅擦身而过。
没了主事的薛玟,老人家身子不好、柳知学不会带孩子,家里乱成一团,于是丧事刚办完,柳知学进京一趟,将常氏带回来。
常氏是官家千金,家中落难便将她给卖了,父亲能看上常氏,自然是因为她有几分姿色。
然红袖添香的生活虽好,但添完香之后呢,肚子饿了还是得顶着满身油烟下厨房,常氏哪做得来这等苦差事?因此常氏把娘家的富贵派头给拿出来——买奴仆下人、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可柳家不过是小康,哪支应得了这种生活,不多久,娘攒下的六十几亩田地,在短短几年当中全给卖光。
没有银钱,甭说仕途,饭都没得吃了,幸好里正良善宽厚,见村里唯一的秀才公日子快过不下去,便在村里寻两间屋,让柳知学在里头教小毛头们念书,全家人勉强能过上日子。
可祖母过世后,爹爹受不了这个沉重打击病了,祖母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转眼花得七七八八,生活越发困难。
碗筷摆上后,婧舒匆匆吃饱,背起书袋准备出门上课。
自从柳知学生病后,便由婧舒代替爹爹去教书。
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妥妥的没错,薛玟在的时候,柳知学可以放大胆量追求梦想,但薛玟不在,梦想成了空话。
即便如此,她不能否认柳知学是个好爹爹,他虽怯懦但性情温和举止有度,从小他便亲近儿女,手把手教孩子们认字读书。
柳媛舒对读书不感兴趣,但婧舒爱极了,她一碰到书就回不了神,举一反三读得津津有味,柳知学常叹,「若婧舒是儿子,柳家的门庭就能托付了。」
柳知学和父亲一样,总想着让柳家改换门楣,希望啊……希望才五岁的弟弟宇舒能够撑得起这个重担。
「婧儿。」才刚踏出厅门,常氏就从屋里走出来,急急喊住她。
又来了……深吸一口气,她就晓得这事儿逃不过去。猛然转身,强拉起笑脸,她问:「母亲喊我有何事?」
「你爹的药……」
「我知道,只剩下两服。」
「缸里的米……」
「我知道,没了。」
「娘手上只剩下几十文钱,娘怕……」她掩面而泣,哭得一树梨花春带雨。「都怪娘没用,要是娘有点本事,也不必让女儿出去养家……」
又来……婧舒握紧拳头,她很清楚自家继母多有戏,若不及时阻止,她可以哭一整个上午。「母亲挑重点说吧,我还得去上课,若是去得晚了,学生不满想退束修,娘身上那几十文钱恐怕不够退。」
常氏一愣,忙进入正题。「家里是什么光景,婧儿心底清楚,只是眼看婧儿已经及笄,要是再不快点说一门亲事,怕是要耽误……」
「昨儿个刘媒婆来过了?」一句话直指重点。
常氏愣住,她没想到婧舒不羞不臊就直问了。「是。」
「说的是哪一家?」
「是张家,张家夫人可喜欢婧儿了,说你知书达礼,人又长得好……」
她不听常氏废话,又问:「张家给多少聘礼?」
说到这个,常氏双眼发亮。「张家愿意给二十两。」
二十两就把她给卖断?婧舒轻叹,果然是个不懂过日子的。「母亲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爹爹现在的药,每个月得一两半,而家里的粮米布料,若非我抠抠省省,依母亲的用法,一个月至少得花三百文,张家给的银子根本撑不到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