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1页)
“被它们泼出来的东西打到会怎样?”
他又问。
“你……同化……控制。”
回声说。
被液体泼到,就会被那些勺子控制情绪,支配思想?他并不完全相信,但也确实没有试错的机会。他望向巷子外的天空,只哗正聚集在一起,把各色液体朝地面泼落。来去路人在它们的操作下,时而嬉笑,时而怒目,时而泪光盈盈……每一种情绪都来去匆匆,像被海浪一次次刷新的沙滩。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跑出去?他对自己能否重新保持心无杂念这件事没有太多信心。他下意识地寻找回声,一转头看到巷子的墙边摆着一列酒瓶,瓶身的弧面上映出回声被拉长的轮廓。
“……我要怎么出去?”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柔和,听上去像是“请教”
。
回声没有回答,只是不断重复那个名字。他按下心头的恼怒,刚要再问,突然发现酒瓶的倒影中,回声朝前高高举起了手。
他循着它指示的方向转头望去——是那几只哗,它们拍打翅膀,在半空中上下翻飞,不时朝地面泼去几勺颜料。
但再定睛一看,他发现它们之间连接着一根极细的丝线。那根线把哗串联起来,让它们无法自由散开,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内活动。
他明白回声所指的意思了。正好,他从小就很会打水漂,用石头击落枝上高挂的果子也是拿手好戏。他立刻拾起一个酒瓶,握着它往墙角一拍,“啪嚓”
,酒瓶碎成了几大块玻璃片。他弯腰选了一块尺寸合适的,掂在手里,然后确认风向,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和角度,确认那几只勺子的行动轨迹……反复确认了各种情况之后,他挥起手臂,全力一掷,玻璃片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条亮闪闪的弧线——
该死。
他确实击中了那条细线,可他以为会发生的断裂并没有发生。那条线纤细而柔软,他完美地命中了它,它完美地承受住了这一冲击。
行动失败,他恨恨地咬住嘴唇。
然而下一刻,嘴唇的痛觉甚至还没传递至大脑的下一刻,他看到玻璃片的一角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勾住了细线,拉着它继续破空而去,势头丝毫不减。那几只哗也被齐齐牵动,就像被巨浪冲走的沙堡,像放风筝却反被风筝拖走的小孩,像项圈被挂上疯牛牛角的小狗……总之,眼前的这片天空干净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舌尖才刚尝到一点嘴唇被咬破的血腥味。
他试着迈出一步,走到小巷外——无事发生,行人面无表情地从他身旁经过,暂时也没有会飞的勺子朝他蜂拥而来。
他松了一口气,然后望向旁边橱窗玻璃上的倒影。
“谢谢。”
他说,真心诚意。
倒影中的人形轻轻颤动。
“你……寻找……我……寻找,”
它说,“带上……我……指路……你……帮助……相互。”
珍珠
我把回声带回家了,谁也不知道,连伊摩也不知道。我把这颗小珠子放在口袋里,小心翼翼地用手捂着,怕弄丢它,又怕弄坏它,就像拢着一只脆弱的蝴蝶。一直等到晚上太阳下山,我们吃完晚饭,洗了碗聊了天,又准备了明天早饭的食材,我才回到自己房间,悄悄把它拿出来。
它和珍珠差不多大,又像珍珠一样闪闪发光,比白天的时候漂亮多了。我把耳朵贴近它,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声响,依旧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我想她可能在很远的地方,以至于呼喊都被拉成了叹着气的呢喃。我听了好一会儿,还是听不清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再听一会儿之后,我只觉得越来越困,眼皮发粘,就握着它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回声不见了。我把被子枕头床单床垫翻了个遍,最后才在窗帘背后找到它。窗帘离我的床很远,又挂在窗台上。我搞不懂它是怎么上去的。
但丢了一次就不能丢第二次。我从床单上扯了几条线头,编了个网兜,把回声放进去,又从地毯上撕下几根布条编成手环,把小网兜也编进去,然后把手环戴在手上,用袖子盖住,免得它照到阳光又大叫起来。编手环是伊摩教我的,她给我编过好多,各种颜色各种花样的,缀着小铃铛挂着小流苏的,但都被我玩丢了。这一条可不能丢,这是我的宝贝。
我把回声戴在手腕上,像平时一样去街上玩,去集市帮伊摩跑腿。路上遇到的街坊邻居和我打招呼,问我昨天有没有去看泉水,有没有捡到喜欢的玩意。我知道他们都把我当小孩子,于是端起我成熟稳重的笑容:“还行吧”
,“就那样”
,“没意思”
,“不稀奇”
。但和他们招呼完之后我又一想,他们只当我是捡石头玩的小孩,却谁也不知道我得了个宝贝——哈,我有一颗会发光会说话的珍珠,他们有吗?当然没有!镇子上只有我有,可能全世界也只有我有!我越想越得意,挺直了腰仰起了头,嘴角高高咧起,每一步都在石板街上跺得“啪啪”
响,简直要跳起舞来。
不过,这么了不起的事不能跟别人炫耀,还是让我有些难忍。我本想去找奈特,可一想到他提起回声时那副嫌恶的表情……算了,跟他说了他也不懂。
那张画着口水小孩和水果的纸片我也好好收起来了。我本想把它压在枕头底下,又怕它被压坏,就用手帕把它包好,放进小盒子,又放进抽屉里——专门为它买的新手帕,专门为它做的小盒子,专门为它整理的一整个空抽屉,连我最喜欢的那颗铜纽扣都没有这个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