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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梨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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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园内宰是专管内敬坊教化的,上了点年纪的妇人,看上去凶巴巴,很不好相处。那双眼睛望向人时,即刻能让你遍体生寒,说话也并不轻声细语,嗓门里夹带着砖石瓦块,迎面呼啸而来:“入我内敬坊的门,就是我内敬坊的乐人,从今日起专心习学雅乐,承办一切宫廷王宅大宴助兴事宜。诸位初来乍到,有些丑话须得说在前头,乐工凭本事吃饭,最忌搬弄是非,兴风作浪。这梨园内,共收编乐工舞者一千两百七十二人,其中内敬坊五百零八人,全是年轻女郎,年岁不过二十。小娘子们有小脾气,拌嘴闹别扭是常事,不让我知道则罢,要是闹到我跟前来,我不管谁对谁错,一律按同罪论处。”

话说完,冷冷的视线扫向众人,仿佛要从那一张张稚嫩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丁点的反抗和不满。

确定众人都服管,这才又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内敬坊的刑罚很多,禁食杖责都不算什么,更厉害的诸如蹲锁、幽闭、水滴刑等,前朝有不少人领教过。不过眼下新朝初建,百废待兴,我愿意开个好头,与大家和睦共处。我尽心教你们规矩,你们尽力学好技艺,他日平步青云飞上枝头,自然会感念我的好处。”

众人齐齐说是,从内宰的字里行间也分辨明白了,她们这些人最好的出路,就是依附权贵。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内宰命底下的司乐和掌乐引她们进小和春,按序给她们指派屋子。一间通常住四个人,地方还算宽敞,至少走动的时候不必侧身。

连日舟车劳顿,实在让人精疲力尽。内宰发话明早才开始演练,大家各自放下包袱,收拾铺盖,本以为可以早点歇下的,谁知刚坐定,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吆喝声,司乐急匆匆挨个儿敲门,“手上的活计放一放,姑苏新入选的搊弹家都出来,宫中派遣内官,来核实身份了。”

第04章

说起宫里核实身份,苏月没来由地心头一跳。别人都是坦坦荡荡,自己却有些踟蹰,仿佛做了亏心事般。

其实也是先前全家担忧,才重又引出了拒婚那件事,否则她早就忘了这茬了。现在再想起,她还是觉得阿爹杞人忧天了,事儿过去了三年,人家未必还记得。毕竟提亲也好,拒婚也好,都是两家大人的决定,他们连面都不曾见过。自己也是被家里人影响了,猛不丁听见宫里来人,居然跟着哆嗦了一下。

“阿姐,快走。”

苏意见她延捱,扬手招呼她。

苏月应了,打起精神从屋里出来,同行的三十七人在院子里列好了队,等着内官来查验。

宫里出来的人,自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气度。那内官大约三十来岁光景,一张容长脸,五官很柔和,连说话的语调也是和风细雨的,笑着说:“苏杭的乐工,和别处来的不一样,陛下尤其看重。女郎们离家千里,来到这上都,想必一时难以适应,我是内侍省总领侍监盛望,虽是个微末之人,但长在上都,各处也说得上几句话。女郎们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必忌讳,直言无妨。”

他是一副家常的口吻,但大家分得清真心和客套的区别。内侍省里发号施令的人,怎么能来管这些鸡毛蒜皮,人家随口一说,你千万不能当真,不满的话一出口,就把内敬坊的官员们得罪了。

所以大家都是三缄其口,这位侍监等待片刻,没有等来任何反应,看她们个个低着头,复又一笑,“都是闺阁里的女郎,没有离开过家,难免会有些畏缩。”

边说边吩咐陪同前来的梨园使,“她们是龙潜之地的人,吩咐底下人,要格外关照。”

梨园使道是,“侍监放心,早就叮嘱过了。”

侍监点了点头,接过典乐呈敬上来的名册,悠着步子开始逐一核对,“李镜夷,功德坊李镝之女。司道珠,曲和桥司有光之女。辜苏月……升平街辜祈年之女……”

也不知是不是多心了,苏月听见他读到自己的名字时,语速分明缓了缓。然后那双皂靴便停在她面前,赞许道:“姑苏月……好别致的名字,且人如其名,果然不一般。”

苏月伏了伏身,“侍监过奖了,我是平庸之辈,枉担父母的厚爱,唯恐折辱了这个名字。”

侍监微摆了下手里的名册,“小娘子何必妄自菲薄,明月早晚会有高悬的一天,到时候还愁辜负父母的期望?”

说罢笑吟吟驻足片刻,这才负着手,检验剩下的女郎去了。

三十七人,一一都查问完毕,侍监对梨园使道:“我看这些小娘子都有慧根,仔细调理,将来是内敬坊的中流砥柱。眼看要过年了,这是大梁立国后头一个重大的吉庆日,从小年夜开始,燕乐歌舞要安排至元宵节,陛下款待功臣良将,还有皇亲国戚、外邦使节等,每一场都要费心安排。姑苏是龙潜之地,姑苏来的乐工若是能演奏吴地乐曲,必定能讨个好口采,你这梨园使,平步青云就从这上头来了。”

这么大个饼子扣下来,梨园使当然极力想张嘴接住,但空有野望,捉襟见肘也是没法儿。

“侍监您圣明,这梨园既然落到我手里,将雅乐发扬光大,亦是卑职的愿望。只是眼看就要到年下了,这些女郎刚入梨园,乐器还没上手,能耐斤两也没摸透,只剩二十来日了,恐怕仓促行事,到时候要出乱子。”

侍监闻言一笑,“顾使办事太稳当了,真真滴水不漏。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以你梨园使的手段,莫说二十日,就算十日,你也有法子让她们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