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1页)
不过初三半夜起就开始下大雪,下了一天也不见有缓,簇新的礼衣又送来了。除夕那天受冻的经验让她不堪回首,于是夜里翻出了那件玄狐的斗篷,下定决心裁剪起来。
裁掉一尺,披在身上比对一下,长度正合适。那天买回来的针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缝合斗篷的下摆很简单,密密一排针脚轧过去,面子和里子相合,就可以了。
颜在探头看,“哪来这么长的斗篷,裁掉了怪可惜的。”
苏月乐呵呵披上转了一圈,“用料大方就是好,一裹圆,这回再也不怕进风了。”
第12章
什么来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暖。
上都的气候和江南比起来,确实要冷得多。江南虽也下雪,但下得少,时候也不长,超过五日,就已经很了不得了。上都呢,刚晴了两日,转天又发作起来。从她们入梨园至今,见到太阳的机会屈指可数,简直让人怀疑,这地方是否真的宜居。
不过听说严寒之后的春日很美,可以与江南一较高下,所以冷后也算是有指望吧,熬过了这段时间,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初五很快就到了,迎财神的好日子,家家户户都指望着财神爷降临。因此交了子时,城里就开始回荡起炮竹声,断断续续地,直到五更才消停。
梨园的人因为要预备登台,很早就都起身了。梳洗打扮过后到大乐堂集合,那时天还没亮。
今天的曲目大多是法曲,唯一的一场大型燕乐,是小部音声献演。苏月早就听说他们在东隔城排练,只是从没见过。但今天他们也搬到大乐堂来了,清一色的白衣少年,头上用赤色的发带束着发,就像雪地里的红梅,挥洒出一种轻快飘逸的美。
这些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五岁,但演奏时的老练,能让人忘了他们的年纪。
大家聚在一起看,颜在忍不住感叹:“真是英雄出少年,哪天要是来个大合演,小部音声也毫不逊色。你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练得这么好的技艺?”
可能是因为离得太近,她说这话的时候,被坐在边沿的小乐工听见了。恰好一曲奏罢,那个小乐工转头看过来,一张绝美的脸,美得雌雄莫辩,冲着颜在一笑,“我入梨园六年了,论资历,恐怕比阿姐还老些。”
颜在顿时很尴尬,一旁的苏月却看着她直发笑。她更不好意思了,拿手肘杵了杵苏月,“哎呀,有什么可笑的。”
也不和人家分辩,拽着苏月往大堂另一头去了。
还和除夕一样,用晨食的时候,梨园使照例要训一回话,无非是演出很要紧,出不得半点差池。
大家喏喏应是,不敢懈怠。临出门前各自调好了弦儿,查验过万无一失,这才列队走进玄武门。
一路往南,细雪纷飞,因怀抱乐器撑不了伞,大家都是扣着风帽前行的。
苏月改好的那件斗篷,这时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原本尺寸就大,帽兜做得很深,盘好的发髻被罩在底下,宽坦坦地,居然还有盈余。
不过这回的筵宴设在了大业殿,今天宴请的主要是前朝归顺的元老,及新任的皇亲国戚们。临时的帐幄设在东边的庄敬殿,因此得先去那里等候,时辰差不多了,再移到备场的大帐里去。
登台之前,各人有各人要忙的,整理衣冠,重新抿发,这是必要的流程。
苏月把琵琶放在一旁,就着铜镜把垂落的一缕发重新绕上去,等整理妥当了,跟随队伍在帐门前候命。
每一回登场前,都是一样地心情忐忑,尤其这一次,得知座上宾里有一半是权家人,便开始暗暗祝祷,但愿没人认得她,但愿太后没有见过她。
一阵冷风吹进来,从半悬的帐门下席卷脚面,不由打了个哆嗦。一手抱住琵琶,一手压住弦,移进大殿一侧的帷幔后,更要管住自己的手和乐器,不能发出半点杂音。
终于前面的曲目完成了,乐工们鱼贯退出来,轮到他们上场。气势雄伟的大定曲,共由三十六人组成,三十六人中只有她一把琵琶,这重担压在肩上,实在倍觉沉重。
落座,乐起,雄浑的编钟和鼓声,奏出了万马奔腾的壮阔气象。一串激荡的乐章之后,琵琶的独奏便脱颖而出,或低吟或呐喊,遮弦、拂弦全在指尖之上。
只是不知怎么,苏月上手时,就觉得这琵琶有些古怪,和她平时调的音色不一样。她心头惴惴,因为不安,弹奏的时候也格外小心。
然而预感这东西,不得不说是真准,在她轮指的时候,忽然“铮”
地一声锐响,子弦和中弦居然一齐断了。
这下全场哗然,听客们朝她看过来,乐工们则暗呼不妙,料想这回要坏事了。
苏月心头大跳,内层的中衣几乎被冷汗浸湿了。明明她在出梨园前,曾经仔细检查过四根弦的,为什么偏偏这个当口断裂,且断的是一弦和二弦,连补救的余地都不留给她。
这场大定乐,由此戛然而止,承上启下的环节没了,继续若无其事地奏下去,会被认作欺君,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梨园使这会儿已经吓得三魂飞了两魂半,慌忙跑出来跪地磕头,“臣死罪、臣死罪……”
乐工们如数全跪倒了,大殿上一时静谧无声,那种寂静,简直令人窒息。
太常寺卿作为梨园顶头的官员,这回也脱不了干系,慌忙上前告罪:“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不敢扰了陛下过节的雅兴,让这些乐工继续奏乐吧。余下的交给臣处置,臣一定重新整顿梨园,严惩不贷。”
要是照着巫傩之说,大定乐上断弦不是好兆头,触犯了禁忌,皇帝必定雷霆震怒,所有乐工都要受牵连。
然而出乎众人预料,九龙椅上的人一派淡然,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支颐道:“接着奏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慌张。”
所以皇帝陛下的仁慈形象,瞬间在所有乐工心中拔高了几丈。要是换作前朝,他们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别想活命。没想到新朝治下,出现这样重大的失误,在陛下口中却不是大事,实在令人意外。
乐工们感激涕零,战战兢兢把断了的曲目续上。至于苏月,四根弦断了两根,琵琶是弹不成了,被太乐丞带回了待演的帐幄里。
等着上场的小部都在,内宰和太乐丞也在,大家愕然看着他们回来。
太乐丞痛心疾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过多少遍了,让你们临出门前仔细检查自己的乐器,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苏月低头看着手里的乐器,喃喃道:“这不是我的琵琶。”
“什么?”
太乐丞和内宰怔了下,“不是你的琵琶?你自己从圆璧城抱进来的,怎么不是你的琵琶?”
苏月道:“就算是自己抱的,也不是一刻不离手。我们先前整理衣冠时,琵琶就放在一旁,若是有人诚心替换,多的是机会。”
内宰显然很不喜欢她的辩解,“你的意思是有人刻意陷害你?你与谁结了深仇大怨,要在这么重大的场合要你的命?”
这时同场的乐工都回来了,内宰指着那些人道:“你看看,他们之中哪个陷害了你?这首曲目里,你的琵琶是独奏,全场找不出第二把来,谁会趁乱换了你的琵琶,让你在大殿上捅那么大的娄子?”
春潮虽然刚到场,但三言两语间已经听出了端倪,横插一嘴道:“这场没有琵琶,前面退场后面赶场的,少说也有十来把,这话可说不清。”
太乐丞气呼呼说好,“既然如此,回去之后便一把一把查验,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换了你的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