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第3页)
“庐”
字在释义上,有着“破屋”
的含义。但宁婧栖身的这座药庐,实际上和“残败破旧”
之类的形容词没有半毛钱关系,只不过是取了这个字为名而已。
它临湖而建,以篱笆和石头垒砌的矮墙围出了一个小院,推开柴扉,沿着石路走进,映入眼帘的就是平日接触外人的药堂。雪白的墙,漆黑的瓦,后方是一片天青色的澹澹水波,扁舟泛于其上,颇有几分江南水乡浓墨淡笔的写意感。
药堂后就是住人的地方了。东、南、西三个方向,分别是连着厨房的厅堂,宁婧自个儿的房间,以及曾经属于药庐老翁、在他去世后空置至今的房间。
秋季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略微寒凉。晚风鼓动了宁婧的衣袍,似乎也将药庐里萦绕着的怡人草药香气带了出来。
狐妖的知觉何等敏锐,衣襟里的小家伙察觉到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又听见柴扉开合的声音,就不安地动了动,想从她衣服里钻出来。
“别怕,我们到家了。”
宁婧隔着衣服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是很安全的,我现在带你回我的房间。”
这么说完,颜千澜没有再乱动了,安静了下来。
他果然听得懂她说话。
宁婧绕过了药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单手翻箱倒柜,扯出一张小竹席垫到床上,才将颜千澜放到了上面。
颜千澜恹恹地蜷起了身躯。他的眼泪在半路就止歇了,然而脸上的白毛仍是湿哒哒一片。泥渍被泪水冲化了一点儿,反倒把整张小脸都被染得褐褐黄黄,看起来比原本更脏了。
宁婧将兔子灯里的火引到了桌上的烛台上,房间一下子就明亮起来了。将灯挂起后,她换下了染泥的鞋子和被露水打湿的外衣,净手后,喝了口壶里冷掉的茶润喉,眼光瞥向颜千澜,有点儿拿不定主意要先怎么做。
她的目光在颜千澜两只布满细小划伤的前爪上顿了顿,又移向了他的肚子。
其实妖怪和人差不多,也会饿、渴、累、困除非是已至辟谷期的大妖,即使不进食也能活下去,吃东西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颜千澜他至少在水上漂了两夜了,说不定早就饿扁了。这么一想,填饱他的肚子,可比洗澡上药要紧迫得多。
宁婧放下杯子,转身就去了厨房。灶台上,还有中午吃剩下的半锅肉丝粥。这种天气,吃的东西就算放上大半天也不会变质。
宁婧麻利地生火,将它热了热,肉丝的香气氤氲在空气中。随后给颜千澜舀了一小碗。
母狐的托孤之言里,没有交代过具体怎么养颜千澜,不过那惊鸿一瞥的记忆中,宁婧接收到了不少妖怪的常识。他们有内丹护体,是介乎于人类和动物之间的存在。没有寻常动物那么多“这不能吃、那不能碰”
的限制。基本上,人吃得下的,妖怪也百无禁忌。
狐狸无肉不欢,尤其爱吃鸡腿。狐妖嘛,自然也不会是吃素的主儿。
别看颜千澜一副奶宝宝的模样,宁婧刚才大胆掰开他的嘴看过,这小家伙其实已经长出了两排整齐雪白的小尖牙了。
在看到那满口小尖牙时,宁婧也是颇为惊奇,忍不住腹诽妖怪可真是一种神奇的存在。这要是一个两个月大的人类婴儿长出了满口的牙齿,那可就太吓人了,肯定会被人们当作妖魔降世吧
既然已经有了咀嚼的能力,他的主食就不可能还是奶水,要更实质的食物才能果腹。但也不能给太硬的食物。手边最合适的就是肉丝粥了。
回房后,颜千澜依然蔫蔫地趴着,无精打采的模样。宁婧搬了张凳子到床边坐下,舀了一勺滚烫的热粥,吹了吹,才送到了他的狐嘴旁边,然而小家伙却根本没有反应。
宁婧哄了又哄,伤心失意的小家伙却只是默默地将自己团得更紧了,眼皮颤抖。
第一关就被难住了。宁婧捧着碗,有点儿愁。他不愿意吃,她也不能真的掰开他的嘴把粥灌进去,否则肯定会呛到气管里
他肯跟自己回来,便代表着想活下去,不可能用饿死自己的方式结束生命。估计是还没从惊吓和伤心中走出来,所以才没什么食欲。
堂堂一只妖怪,应该不会那么容易饿死的吧
宁婧不好逼迫他,决定先观察几日,将碗暂且收了起来,自个儿也喝了碗粥,当做姗姗来迟的晚膳。随后就去端了一盆温水进来,挽起袖子,准备给这团脏得看不清毛色的小狐球洗个澡。
狐妖生性爱洁,化作人形后,也是臭美的主儿,不会排斥沐浴。不过,颜千澜自小没踏出过山半步野,从来接触的都是冰凉的溪水。再加上,他那四只小爪子都分布着细小的划伤,沙子、泥点糊在伤口处,还被他自己舔过,越舔就越脏,不用温水化开清洗是不行的。
热水的蒸汽氤氲在屋中,宁婧想起了什么,飞快地跑到了药堂,在木柜上找到了一个雪白的小瓷瓶,回到了房间,将里头可以清凉镇痛、愈合伤患的药液滴入了温水中。
颜千澜被抱起来时,茫然地睁开了眼。宁婧慢慢将他放入水中,两只后爪一触到了温热的水面,颜千澜似乎吓了一跳,惊慌地叫唤着,不住地蹬着四条滑稽的小短腿,扭动着身体,拼命往宁婧的身上爬,那架势,仿佛自己是一只即将被宁婧放血拔毛的鸡。
宁婧闪躲不开,被水溅湿了满身。她也腾不出手去擦了,连忙换了个姿势,用手勾住了颜千澜的小屁股,握住了他的两只乱踢的小后腿,不住地哄道“别怕别怕,你看,这水很浅的,一点都不烫,泡下去就不疼了”
好不容易,宁婧才半哄半骗,让颜千澜踩到了木盆底。水刚好漫过他的心口,水珠凝在湿润的狐鼻两旁的小胡须上,欲滴不滴。
坐下去后,温润清凉的药液挥了作用,火辣辣得已有些麻木的四只小爪似乎真的不痛了。颜千澜总算不再扑腾水花,也不吭声了,乖乖任由宁婧搓洗、擦身、梳开打结的毛。
沐浴后的颜千澜,仿佛一个蓬松的毛球,皓白若雪,毛柔软,一捊过去,手感好得不得了。
宁婧将他放到了木桌上,握着他的小爪,认认真真地在划伤处涂了一层凝白清凉的药膏,又用最软的纱布条将它们裹了起来,以免颜千澜忍不住动物本性,半夜去舔,那样伤口就难长好了。
颜千澜毕竟还年幼,精力不济,被宁婧折腾来折腾去,早已犯困。大功告成后,宁婧将他抱进了放在自己枕畔的临时小窝里一个圆形的小藤筐,里面铺了几件干净的衣服。颜千澜一躺进去,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小屁股朝外,大尾巴盖住了小爪,很快,就沉沉地坠入梦乡了。
可算结束了。宁婧伸了个懒腰,吁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洗漱过后,她拭干了湿,吹熄蜡烛,钻进了被窝里。
然而熄灯后还是有点儿睡不着。过往的夜阑人静之时,房间静得落针可闻,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今晚,枕畔多出了一个活物。那细弱的呼吸声若有似无地传入耳中,不大,却让她的睡意迟迟不来。
索性睡不着,宁婧翻了个身,支着腮望着夜色中的小狐,想着未来的事。
无灵之物若想成精,必须靠自己修炼出内丹这玩意儿可以储存和运转灵力,会随着年岁增长、道行加深而变大,重要的程度堪比人类的心脏。而父母就是妖怪的妖二代,在还没出生时,内丹就已在他们腹中成型,可以说是赢在了起跑线上。
颜千澜之所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也不死,便是因为他的内丹里拥有从娘胎带出的一点儿妖力,维持着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