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1页)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一点:“一个,也不许跑。”
已经是临近午时了,街上的人要比沈瑞进宫时多出不止一星半点,就连两边的摊位都密密实实地紧挨着,叫卖声不绝于耳。
如布绸似的人群忽然被分成两边,中间行驶出一家马车,其后还跟着好长一串宫中侍卫。
中都城内抛出去一块砖头,砸倒十个人里,有个得是个什么世家权贵、百年清流,只是这其中含水量要另论。
因而百姓在路上瞧见了镌刻了族徽的马车,即便还没看清到底是哪家,却是先行退让,免得给自己惹上祸端。
但如沈瑞这般喜欢在马车上镶金嵌玉的,满汴朝打着灯笼也是难寻,更不必说一早便领着这帮子侍卫招摇一番了。
百姓们在马车前后分隔又合拢,只让出了丁点的距离,不耽误行车,却苦了那帮子侍卫。
早上时人少些,自然也多谢忌讳,即便心里骂他们做了那纨绔的狗腿子,却也不敢牵扯上前,现下倒是仗着人多,个个挤压着,鼻子蹭着鼻子地怒视、指点。
这些侍卫们平日里也算是嚣张惯了的,宫中内外横行通畅,现下却难得地无力起来,打又打不得,硬要是驱赶起来,还不知倒谁驱赶谁,只能强忍着。
早上如何暗自得意,连带着贬低那纨绔的,现下就如何叠了倍数地羞耻。
不单是如此,百姓们围着他们身侧,还要仗着没证据,小声啐他们一口。
“呸,狗腿子。”
沈瑞伸出根手指挑了挑帘子,露出一个不小的缝隙,同窗外啐人的男子对上了目光。
那男子嘴还努着没来得及收回来,两相对视,马车虽还是在逐渐行进着,那男子也被人流往后不断推搡着,但二人之间的却好似凝滞了一般。
一个饶有兴致地挑着眉,一个撅着嘴恨不得将眼珠抠出来藏起来。
半晌,沈瑞才嗤笑一声,施舍般将手收了回来,只留下车外那被抓了个现行的男子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任凭外面怎样喧吵,帘子一放,便好似完全隔绝开一般,马车内倒还好似一片清境,沈瑞将有些凉的手指拢进袖子中,半搭着眼去瞧坐在另一边的江寻鹤。
后者披着一身官袍,领子也紧、袖口也紧,将那一身皮肉遮盖了个干脆,连个给目光腾地儿的剩余都没有。
他目光半点不避讳地沿着江寻鹤的眉眼往下找,落在那脖颈间凸起的时候,江寻鹤似有所感地滚了滚喉咙。
沈瑞轻笑了一声,目光跟糖浆似的,不断延展,再轻轻包裹。
江寻鹤抿了抿唇道:“沈公子要带江某去哪?”
沈瑞懒散地倚在软垫上道:“不是说了要去给江大人搬家吗?”
江寻鹤垂着眼,似是犹豫了好久般才轻声道:“但江某的住处并不在这边。”
沈瑞拢着衣领的手指一顿,这才想起来,这漂亮鬼早不是那什么劳什子的新科进士了,倚湖居自然没什么由头再包管食宿。
原也不过是为着给这些前途不可限量的进士们卖个好,可真等到确定官职了,在这中都便浮沉难数了。
江寻鹤起身掀开帘子,对着外面的车夫轻声交代了一句,还不待外面的人瞧清,便又撤了回来。
沈瑞没能在一众的喧吵中分辨出他究竟说出了个什么地名,只能由着身下的马车穿过闹市,一路奔着安静的地界儿去,甚至从坦荡荡的街道换成了狭小不平的路去。
沈瑞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却险些被晾晒的布料从脸上打过去,他瞧着眼前一连串儿破败的院落,眼中情绪难明。
马车终于停下,春珰放好脚凳掀开帘子,沈瑞率先探出身子,垂眼瞧着那一角压进污水里的脚凳,顿了顿,才落脚走了下来。
身后跟着的侍卫们已经快要跑吐血了,出了御街,周遭的人一少,马车更是没个顾忌地往前跑,留下他们在后面吭哧吭哧地追着。
待到马车转入这片民宅后,两侧的墙都好似一并朝着中间挤压过来般,挨着墙角的地方又不时出现些污水滩,侍卫们又嫌弃又怕自己再将人跟丢了,只能硬着头皮尽量躲避。
沈瑞没管他们,反倒是目光沿着周遭的院墙一点点探出去,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江寻鹤同车夫说的应当是:春柳街。
中都城内最不可见的一处地界儿。
随便一块砖瓦便可将这中都落在世人眼中的金玉辉煌全都撕破砸碎,那么些风华迷眼,可偏偏这处,才是汴朝真正的生境。
不知从哪传来一股子臭味,春珰下意识用帕子咽掩了掩口鼻,便连身后跟着的侍卫也不断在鼻端扇动着,只有江寻鹤仿佛浑然不觉般,甚至还能同他们解释是周边邻居家里养的鸡鸭犬猪。
他一袭利落合身的官袍,腰带上还镶嵌着一块玉石,瞧着也是金玉似的人物,却不知为何,竟同他身后的破败小院半点不违和。
沈瑞垂下眼,伸出两根手指轻勾了勾,春珰立刻会意地对还没缓过气的侍卫道:“劳烦诸位去帮江大人搬个家。”
江寻鹤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泛起一点红道:“不必劳烦,江某自己便可。”
沈瑞抬起眼挑眉道:“他们既然愿意折腾,闲着反倒生出一身的刺儿来,全都进去,一个也不许闲着。”
“否则。”
他顿了顿勾着唇笑道:“诸位只怕前程堪忧。”
侍卫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顾忌着走上前。
他们现下随是听凭皇命办事,沈瑞即便心有不满也不过是同明帝斗法,顶多也不过是捏着这点没意趣的法子来折腾、折辱他们,事情一过便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