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婉顺(第2页)
第一次与二嫂任霜正面对视,我害怕得不行,大气不敢出,唯恐适才言语被她听到。我怕的并非是传言中这位嫂嫂的坏脾气,事实上,她早已对我这个曹丕带回的崔氏女起了不小疑心,按曹植的意思,府内也不少这样那样的流言蜚语。而曹操当初在崔琰面前感叹可惜曹丕已有正室,不能与崔家成姻缘之好的话,只怕早就传入曹家女眷耳中。
“罢了,阿银,人家是清河崔氏贵女,经不得说教,让这小丫头玩泥巴去吧。我们走。”
像一阵风来,又像一阵风去,任曹二人冷言冷语几句,也便走了。
临走时,我才看见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怯手怯脚,比我年纪还小的姑娘。我认出来,那是曹操给曹彰娶的江东孙氏女孙瑛。
身正不怕影子斜,在后院被任曹二人责备的事很快便被我搁置一旁,我只顾练好基本功。
仲夏五月后,曹丕开始允我练剑。
每日卯时二刻,我辄须到场,否则便会受罚。曹丕肩负监城重任,辰时便要去巡城,故而只能教我半个时辰,其余时间里,他都叫府内小兵与我练习。来去数回,因我不拘于女公子的身份,很快便和他们打成一片,平白多了几个聊得火热的兄弟。
曹丕院里有七位侍卫,都是曹操给曹丕精心挑选的一等一的武士。而与我关系最好的,当属曹丕的贴身侍卫——小卫。小卫的拳脚功夫与剑术在七人中是最好的,且相貌堂堂,憨厚诚恳,他有些口吃,平日里也不爱说话。但他十分乐意陪我一起练剑,也爱听我讲些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疯话、胡话,别的侍卫虽也与我交谈甚洽,却都常常用异样眼光打量着我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公子,唯独小卫时时沉默着,偶尔微笑,给我竖起大拇指。
我不知他的名姓,只爱唤他一句“卫大哥”
。
每日巳时半,是去蔡琰寓所学隶书的时辰。
蔡琰人缘关系极好,自入府后,曹氏姊妹纷纷追随在她身侧,她们都在各自生母的督促下,谋划从多才多艺的蔡琰身上学到某些技艺。琴、棋、书、画、调香、裁衣,蔡琰靡不精通。可曹家姬妾最看重,其实还是蔡琰教习礼仪的本领,她们相中的就是蔡琰“见识广博”
“技艺多样”
,以及“才女”
的虚名。我在门边常常听到这样的话语,诸如“蔡氏书香名门,有她作女傅日后不愁姑娘们嫁人没有好去处”
“可不是,女人的事她定然都能交给姑娘们”
。仿佛蔡琰不是司空府的客人,而是聘重金从深宫里请来的教养嬷嬷。我故而时时恐惧,总要避开人群再单独与蔡琰见面。
蔡琰眼极冷心极热,接触久了,才知道她清冷的外表下有温柔多情的一面,接触久了,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修养深厚。司空府禁香,可蔡琰得卞夫人特许,能在房室内熏香,熏的竟还是她自己一手调制的好香。在这个年代,许多香料都须从西域进口,极为珍贵,而能在这乱世掌握一手调香技艺之人,更是寥寥无几。
秦纯与蔡琰十分投缘,她对熏香十分感兴趣,旁的棋艺与琴乐都不上心,专攻熏香。
我感到困惑:“咱们府内禁香,纵然你学得再好,将来也没有挥之处啊。”
“阿姊这你就不明白了,司空禁香,难不成还禁一辈子么?乐舞之类平日我阿兄都有让我学,而蔡夫人并不在府里长住,我能在短期内学到最有用的,除了礼仪,便是这熏香。”
秦纯的预料是对的,后来过了没几年,曹操就把禁香的戒令除了。
“那你喜欢熏香么?我记得纯儿你是碰不得一些花粉的。”
“是,我不是很喜欢这些呛鼻的味道……”
秦纯边摆弄香料边咳嗽,“可是阿姊,当世鲜有善制奇香的女子,哪个姑娘不希望成为像蔡夫人一样名满天下的才女呢?熏香有无实用不打紧,重要的是它象征着身份与地位。”
“那熏香,跟纯儿你最爱的跳舞比起来呢?”
“舞姿令人婀娜,顾盼生风,从短期来看,学舞肯定比熏香有用多喽!”
“我不太明白你说的‘短期’和‘有用’的意思。”
“……”
秦纯不应答了。
午时三刻,仍旧要跟着司空府诸公子们去东阁上课。
夏日极易犯困,每当我在窗前托掌打盹,而邴原踱步就要靠近时,曹植都会在后排拿笔戳我后脊,回过头去看,总能见到他一脸嫌弃的表情。
哎,把力气用在养精气神也是用功嘛。
邴原转身时,我困得直趴在案前,张开竹简为遮挡。
曹植倒是整天精力充沛,孜孜不倦地读着书卷,从早到晚,从先秦子集,到两汉文史,感觉他都要把自古以来所有书卷都读光了。他常说阅览以兴致为先,充分利用时间,劝我少看女子力所难及的政法之书,自己却涉猎广泛,不放过任何一部兵政要书。跟许都和邺中文士接触后,曹植著文水平以肉眼可见之势提高,整个人气质也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和公子彪、公子冲、公子衮四人,常常聚在同一张书案前一起比试作文,到点没写完的便要罚一小块玉。曹植往往不假思索,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篇小短文便似行云流水般写出来了,常常赢得围观诸公子拍手称善。公子衮每每不如他,却也不闹,只心平气和地谦虚请教。
申时三刻,是去北场学骑射的时间段。
一个月下来,我在马上的技术也开始有模有样了,能与曹植并驾齐驱,自由奔腾在北场平地上。西园很宽阔,很多荒地并未开垦,于是我和曹植、曹彪、曹冲几个兄弟常常在西园田野上赛马,直到夕阳西下,才会兴尽折返。
一更天之后,用过晚膳,就该安睡了。
司空府各院每月的灯油分配有度,到了夜里,一般是不准公子们再点灯的,可曹植因为善著文的缘故,竟获得了例外。而卞夫人常担心他暗灯看书熬坏了眼睛,便经常省下自己房内灯油,遣侍女送去东偏房。亮堂的灯光照得西偏院的我常常睡不着,便在某夜悄悄爬了后窗,想去蹭隔壁的灯光。
对我这样毫不顾忌礼防的不之客,曹植也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