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1页)
田承志将小愫扯出来,悄悄道:“娘这是被亡人魇着了。”
小愫骇然道:“这可怎办呢?”
她穿着个素丝圆领袍就出来了,冻得浑身发抖。那衣服上身薄透,印出了她的大红裹肚。田承志嘻嘻一笑,在她下巴上溜了一把。小愫搡他一下,啐道:“这个时候,你还不正经!”
扯高了领口,也不当真生气。田承志眨眼道:“娘待会儿醒了,你不热碗银耳山药粥,给她压压惊?”
小愫“啊唷”
一声,跺脚道:“你不提我倒忘了!还是你细心。”
田承志一脸受之无愧,看着她奔忙的背影,微微抬手,嗅着柳盈房中的安息香,露出了沉醉的表情。
因着夜里的一段插曲,小愫第二天伺候得格外小心,梳洗完毕,一早就在门外候着。柳盈睡到日高还未起身,她凑在透雕窗格前听听,稍微稳下心来,悄悄地袖出一个桃叶香囊,一边防备人来,一边穿针走线。猛不丁一双手覆住了她的眼,掌缘粗糙,带着鱼腥气。她故意道:“是哪个坏猫儿,来人家偷腥啦?”
田承志放下手,地下还躺着两尾开膛破肚的鲤鱼。他径直走到门边,推开一望,小声道:“好姐姐,娘还没醒呢?我有事回禀。”
小愫被他这么一叫,心里过电一般,酥酥麻麻的,也学着他流里流气的语调:“你再喊我一声姐姐,我就去叫醒她。”
田承志一声高似一声,一连喊了好几声姐姐。小愫杏眼一瞪,嗔怪道:“好啦!满院子人都听见了。”
欲待推门,田承志已乖觉地撑出了一条缝,擦身而过时,捏了捏她的手,贼忒嘻嘻地放进了一物。小愫忍不住张开手掌,竟是一个镀金的胸针。
“小愫,是你么?”
他们一番闹腾,那厢柳盈已悠悠转醒,声音不知为何比平日低落。小愫一蹦一跳地上前,端起炉子上的山药粥,哈了几口气:“娘受惊了,喝点粥补补身。”
柳盈蹙紧眉头,心不在焉地呷了几口,忽然推开她:“去拿我的纸砚来。”
小愫臂弯里搭着马裙,正要为她换上,闻言撅嘴道:“娘要写家信么?也不急在这一时呀。”
柳盈浑不理会,又触起了一事,更加急切道:“承志回来了?叫他来见我。”
小愫倾倒了半碗残粥,将杂物摞上托盘,把笔砚熟宣平铺在几案上,这才带门而出。向内一努嘴,田承志就明白了,晃着膀子走进去。“德性!”
她喃喃骂了一句,这才向厨下行去。
柳盈打发走了小愫,才想起身着单衣,接见下人,十分不妥,不免涨红了面皮。她拿起小愫撂下的天丝竹布螺钿短袄,遮住了两片肩头,把被子扯高到胸口,这才喊他近前。她却不知,这样半遮半掩,慵懒红颜,好比海棠初醒,更添娇媚风姿。田承志进来时,一双眼贼溜溜的,竟围着她打转。柳盈理了理半松的垂髻,被他看得又羞又恼,冷冷道:“见到主子,规矩都忘了?”
田承志半真半假地打个扦,明知故问道:“娘叫我来做什么?”
柳盈懒得和他扯皮,直截道:“我叫你去衙门打问老爷迁转消息,你问到了么?”
一提这事,他的眉毛就向下撇去,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这件事娘可不能怪我。我去守候了三天,他们就跟赶条哈巴狗一样,看到我就朝外赶。”
朝廷若有调动的意思,新官的任状早该下来了。柳盈听他半吞不吐,一阵烦躁,生硬道:“知道了。一会儿我有封家书,烦你托个便当的人,上京带给老爷。”
“是。”
田承志瞧出她心绪不佳,不再作怪,老实应了一句。柳盈一想,改口道:“慢着,你交给郭公,再赏他几两银子,让他进京一趟,务必亲眼看着交到老太爷手上。别人去,我不放心。你明白了么?”
田承志故意挨挨蹭蹭,磨着她又说了一遍,这才扳着指头,一句句复述出来,却是有了上句漏下句。柳盈心急之下,管不了许多,短袄不知何时滑落肩头,都没有发现。田承志对着她的香肌,看了个餮足,这才领命出来。踱到园里,在郭公面前作威作福了一通,唬得老头子手都不知怎放,对着他比老爷还恭敬。家信是到了郭公手上,银子可一两也见不着了。
十
柳盈看着郭公打马而出,转身回来,随手勾拨琴弦,手臂搭在琴桌上,香腮贴上冰弦。小愫进来换宣德炉的香片,看出她心情烦恶,遂扮起鬼脸,变着法儿讨她欢心。她说起坊间有种小孩的玩意儿,叫抖空竹,两个漏斗形的木制圆盘,拼合在一块儿,中间拴一道细丝线,忽上忽下,要左便左,要右便右,能玩出十八般花样。末了,还要找补一句:“田护院玩得可好了。”
柳盈无意识地划拨七弦,不知听没听进。她心里想的是,开春一两个月,天气暖得快,当初杜晏华上京,自己没想着给他裁几身锦葛身裳。她这么想着,嘴上就说出来了。
小愫正说到高兴处,见她浑未入耳,只觉一阵扫兴。捏着鼻子做了个鬼脸,酸酸地道:“老爷那么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热了不会减衣,冷了不会添衣么?娘真啰嗦。”
从在陶宅见到老爷起,她的全副心神都牵系在了一人身上。之前老爷跟她做对,她以冷酷对之,两人各自较劲儿,互相怄气,小愫夹在中间,比什么都难受。现在小少爷出世,娘和老爷恩恩爱爱,出双入对,她口头不说,心里可是为柳盈求了无数菩萨,得见她修成正果,情愿舍出身来当牛做马。可是老爷不过上京两月,柳盈就和掉了魂一样,连看照杜蘅的心思都没有了,这又未免有些教她看不上。
她被转卖之前,也是穷举人家的幺女,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为妻为母之道。在她眼里,柳盈对老爷的感情是太炽烈了,全不管相夫教子、相敬如宾的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