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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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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1337年6月至12月

第14章

王桥大教堂成了一处恐怖之地。受伤的人们痛苦地呻吟着,或者哭爹叫娘,或者喊着上帝或圣徒的名字,祈求救救他们。每隔几分钟,就会有寻找亲友的人发现要寻找的人已经死了,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惊和悲伤而放声大哭或失声尖叫。躺在地上的人们,无论死活,都浑身是血,断骨七扭八歪,衣服破烂透湿。教堂的石板地因为血、水和河岸的泥浆交融而变得湿滑。

在一派恐怖景象当中,围绕着塞西莉亚嬷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镇静而高效的圈子。她就像一只伶俐的小鸟,在躺在地上的人们之间穿梭着。一小群戴着兜头帽的修女跟随着她,其中就有她长期的助手、已被人们尊称为“老朱莉”

的朱莉安娜姐妹。塞西莉亚嬷嬷一边检查着每一个伤员,一边发布着命令:清洗伤口、敷药膏、包扎伤口、喂草药。遇到较严重的伤势,她会差人去请“智者”

玛蒂、理发师马修或者约瑟夫兄弟。她说的话总是既平静又清晰,她下的命令总是既简短又果断。她使大多数伤员的情绪都稳定了下来,也使他们的亲属放下了心、燃起了希望。

这情景让凯瑞丝既清晰又痛苦地回想起她母亲去世的那一天。那一天她也是既害怕又困惑,但只是深藏在她的内心中。那一天塞西莉亚嬷嬷也像现在这样镇定自若

。然而尽管有塞西莉亚救助,妈妈还是死了,就像今天许多受伤的人也会死去一样,不过人们会理性地面对死亡,会感到已经尽了一切努力。

有的人得病时,会去祈求圣母和圣徒,但那只会让凯瑞丝更加恐惧和不安,因为谁也不知道神灵们会不会施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听见了没有。塞西莉亚嬷嬷没有圣徒们的神通,这一点凯瑞丝十岁时就知道了,但是她那镇定、务实的气质还是让凯瑞丝既心生希望又感到无奈,不过最终会给她的心灵带来安宁。

现在凯瑞丝也成了塞西莉亚随从中的一员。她并没有真正下过决心,甚至连想都没想过。她听从现场最果断的人的命令,正如桥刚刚坍塌,人们都不知所措的时候,河边的人们都听从了她的命令一样。塞西莉亚麻利、实干的作风是富有感染力的,她周围的人都变得沉着冷静起来。凯瑞丝本人正端着一小碗醋,一名叫作梅尔的漂亮的见习修女正把一块碎布浸在醋中,擦洗着木材商的妻子苏珊娜·切普斯托脸上的血。

她们马不停蹄地一直干到深夜。幸亏夏天昼长,天黑之前所有浮在水面上的人都被捞上了岸——不过没人知道有多少淹死的人沉到了河底或者被冲到了下游。谁也没看见疯子尼尔的踪影,她肯定是被绑着她的牛车拖到了水下。令人不平的是,托钵修士默多却活着,除了脚崴

了一下之外没有受任何伤,他一瘸一拐地进了贝尔客栈,正大嚼着热火腿、畅饮着浓啤酒给自己压惊呢。

天黑之后,对伤者的救治仍在烛光下进行着。一些修女精疲力竭,不得不休息了;还有一些修女被太多的惨象和死别压垮,总是听错命令或变得笨手笨脚,也不得不被打发走;但是凯瑞丝和一小伙骨干一直坚持了下来,直到再无事可做。当最后一条绷带打上最后一个结后,一定已经过了午夜,凯瑞丝蹒跚着走过绿地,回到了她父亲的家。

爸爸和彼得拉妮拉紧紧握着手坐在餐厅里,为他们的弟弟安东尼的死悲痛欲绝。埃德蒙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彼得拉妮拉哭得非常伤心。凯瑞丝亲吻了他们俩,却想不出能说些什么。她知道自己一旦坐下,就会在椅子里睡着,所以硬撑着爬上了楼。她紧挨着格温达躺在床上。格温达像以往一样和她睡在一起,她也因精疲力竭而睡熟了,没有被搅醒。

凯瑞丝闭上了眼睛,她的身体疲惫不堪,她的心却因为悲伤而隐隐作痛。

在众多死者中,她父亲只为一人悲痛,而她却能感受到他们全体的重量。她回想着那些躺在大教堂冰凉的石板地上她死去的朋友、邻居和相识的人,想象着他们的父母、儿女、兄弟姐妹的哀伤,巨大的痛苦让她崩溃了。她在枕头里呜咽了起来。格温达没有说话,伸出胳膊

搂住了她,把她紧紧抱住。没过多久,她终于被倦意袭倒,沉睡了过去。

天刚亮她就起床了。格温达仍在酣睡,她独自回到了大教堂,继续干活。受伤的人们大部分已被送回家。那些仍须留下观察的人——包括依然昏迷不醒的罗兰伯爵——则被转入了医院。死者的尸体被整齐地摆放在教堂东端的唱诗班席位处,等待下葬。

时间飞一般地流逝着,几乎没有片刻的工夫小憩。直到星期六下午很晚的时候,塞西莉亚嬷嬷告诉凯瑞丝该歇一歇了。她四下里望了望,意识到大部分工作都已经做完了,这才静下心来思索起未来。

直到那一刻之前,她一直无意识地以为正常的生活已经结束,她生活在一个恐怖和悲惨的新世界里。现在她意识到,像所有其他事情一样,这种状态也会过去。死去的人会下葬,受伤的人会痊愈,王桥也最终会挣扎着恢复正常。于是她想起了,就在桥垮塌的前一刻,还有一场悲剧在发生,同样极其残酷和令人心碎。

她在河边找到了梅尔辛。他正同埃尔弗里克和托马斯·兰利一起,指挥着五十多名志愿帮忙的人们清理着河道。梅尔辛和埃尔弗里克的龃龉在灾祸面前被搁置了起来。大部分散落的木头都被打捞上来,堆在了岸边。但是也有木头仍然相互连接在一起,其中有一大团钉在一起的木头漂浮在水面上,随波浪

微微地上下起伏,却像一头被杀死的巨兽一样原地不动。

人们想把桥的残骸拆解为较小的部分,以便处理。这可是件危险的活儿,因为桥随时有可能进一步坍塌,造成这些帮忙的人伤亡。他们用一根绳子拴住了已部分没入水中的桥的中央部分,一队人在岸上使劲拽着绳子。河中央有一只小船,梅尔辛和大个子马克·韦伯还有一个划船人留在船上。当岸上的人们歇息时,船就划到残桥旁,马克在梅尔辛的指导下,用一把伐木用的大斧猛砍圆木。然后船再退到安全的距离外,埃尔弗里克一声令下,岸上的人们再合力拽绳子。

在凯瑞丝的注视下,桥的一块很大的部分被拆解了开来。所有的人都一齐欢呼,人们将这团纠缠在一起的木头拖上了岸。

一些帮忙的人的妻子们拿着面包和啤酒来了。托马斯·兰利下令休息一会儿。人们纷纷坐下歇息,凯瑞丝找到了梅尔辛。“你不能和格丽塞尔达结婚。”

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突然的直白并没有让梅尔辛吃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说,“我一直在想这事。”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走吗?”

“好的。”

他们离开了河边的人群,走上了主街。在羊毛集市的喧嚣结束之后,王桥像个墓地一样沉静。所有的人都待在家里,或照料伤者,或哀悼死者。“城里没有几家没人死伤的,”

她说,“当时桥

上肯定有上千人,或者想离开,或者在折磨疯子尼尔。教堂里有一百多具尸体,我们救治了四百多个受伤的人。”

“还有五百多名幸运的人。”

梅尔辛说。

“我们本来也有可能在桥上,或者离桥不远。你我现在都可能躺在唱诗席的地上,浑身冰冷,一动不动。但是我们都收到了上帝的馈赠——我们的余生。我们决不能因为一个错误而糟蹋这份大礼。”

“这不是一个错误,”

梅尔辛厉声说道,“这是一个孩子——一个有灵魂的人。”

“你也是个有灵魂的人——而且还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看看你刚才在干什么。有三个人在河上管事。一个是镇上最有钱的建筑匠。一个是修道院的执事。还有一个呢……才是一个学徒,还不满二十一岁。可镇上的人都听你的命令,就像他们愿意服从埃尔弗里克和托马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