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1页)
那是,阮琪那个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舍生取义,尚沉浸在他忧国爱民,匡扶社稷的梦幻之中。
我靠在身后的檀木雕龙的椅背上,一手端着茶盏,一手用茶盏的细青花瓷盖子,将最上面的茶叶一圈一圈滤开,听见陆公公阴柔的声音轻轻打断道:“袁大人,您忘了您刚才请旨,已不是医正了。”
“还望皇上恕臣失言。”
等我喝完茶抬首的时候,殿中空空,只有殿外还站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宫人。陆公公,仍是守在门口。
至于太医院新院首,就提拔那位我在诗会上结识的中年人好了,他祖上的渊源和为人处事,我已着人调查了半载有余。医术精通与否我并不在意,能进太医院,也差不到哪里,重要的是对我的忠心和对各类事物的眼色。我之后整顿后宫,要用到太医的地方很多。
其实我对医生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也许是因为他们在关键的时刻一度掌握了患者的生死存亡。王子庶民,乞丐王公,一般。我厌恶这种为人宰制的感觉,也许这就叫做讳疾忌医。可讳疾忌医,也没什么不好;谁愿意将痈痔挖出来给人看,晒在那阳光下。黑暗的东西,还是腐烂在黑暗的地方好。
当年我若是曹操,也不会让别人在我脑袋上开洞,即使他说他有万全的把握。
若是我,我也会斩了华佗,我宁愿有人畏我,也无须有人怜我。能掌握我生死的,唯无常而已,天命而已。
想我关山纵马,奔驰天下,到头来居然还要听腐儒之言,让他将霍霍刀光,正大光明地近我头颅,岂不笑话。我项上人首,那是兄弟们用生命和鲜血保住的,哪能说上案板,我就作鱼肉。
我叫人将今日的奏折抱过来,我说我就在偏殿看,陆公公吩咐了下去。
所以当阮琪醒来的时候,看见我正从如山的奏折前抬首,微微怔忪,睁着乌黑黑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我。
心下笑笑,将手中最后一本奏章批完,阖上,起身,缕袍,走过去,仍是坐在他的床头。他这才回神,马上将头转向墙壁。
我帮他将刚才漏出的被角捻好,微笑开口道:“阿琪,你刚才咳血,朕已经问过了,定是太医的药没开好,出了岔子。朕已经叫人把他赶回老家去种地了,你怎么谢朕?”
果然,阮琪闻言挣扎着起来,我忙将枕头垫在他背后,他仍是躲避,竟缩到墙边去了。他睁着微红的眼,咬牙道:“你这个昏君,我悔不该救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阿琪,你怎么还在嘴硬,朕都放下身架,撤了医正,讨你欢心,为何你还惦记王府里朕冷落你?别说一个太医院的院首,哪怕是大臣,只要伤了你,朕也决不放过……”
一个抱枕向我砸来,我看清了出手和走势,单手接住了。从面前拿下,放好。看阮琪的脸色,心下不禁想,这般,算不算我二人情趣相得。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我只好沉吟道:“宫里……确也是太闷了,难怪你烦躁。过些日子,在西井山有一个诗会,你若是养好了,朕就带你去。”
他怔了一下,脸上浮现自嘲的神色。
我补充道:“只不过那诗会里的人,都不知道朕是皇帝,你也要替朕好好掩饰才是。”
既然不知道我是皇帝,于是定是也不知道他是男宠了。
阮琪这才眨了眨眼,神色微微动了一下。
如此,他便能这段时间里,安心调养了罢。
……
…………
入冬了,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一个月,我仍是经常亲自去问阮琪饮食起居,也常常请文泰喝酒。他们一个怒视,一个抵触,我却是很尽兴的。
王朝的底子还不错,所以皇帝也算是集天下大权于一身的人了,时间总是不够用。我几乎每天在朝堂,御书房,还有妃子的寝宫来回奔波,但我觉得很充实。我喜欢这种君临天下掌握一切的感觉,所以付出一点代价,我并不在乎。
天气渐渐地变寒了。我的御书房里也加了炭炉子,外面是青铜灌注三羊开泰,在羊角上还镶了一圈金边儿,现在正旺旺地烧着,里面红灿灿的。
这日我正在御书房里批折子,关于河内的干旱,河东的暴雨,再就是漕运……
手头的事有些是事务性的,按部就班即可;有些是决策性的,便好好要拿捏忖度了。这些事,都要人认认真真一点一点地去做。
都说所谓明君者,乃手握大权,而忧天下甚于己身之人。我的皇兄大抵便是这种意义上的明君。只不过曹阿瞒一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亦照样能为明君。如果要当明君,我宁愿成为后者。
又有言道,凡明君者,安四境之内,方为下等明君;盛天下之大,方为中等明君;融八方之广,乃为上等明君。我深以为然。
所谓四境安而天下盛,天下盛而八方来朝,此乃国盛而自然而然。而纵观古今,能安四境者已为寥寥,得盛天下者更乃一手可数,何况朝八方。
通八方有无,收为己用;亦知八方长短优劣,引为己戒。能为此事者,当真豪杰,因为如此不仅富强了国家,更是教子民有容新纳奇之胸襟,有寻险访远之志向,塑造了民族性格。
文明的进化源于交流,自闭的民族曾今的辉煌永远耐不住岁月的痕迹,终将失去原本那派海清何晏,广阔苍穹。
我若只是爱民勤政,也不过撑死一个下等明君;我爱权,也爱名,这真正开天辟地的事情,我也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