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1页)
对方摇了摇头,嘴角一抹淡极了的浅笑,牵出一丝难解的涩意,「我要去的是淮王府……就是那个不喜政事,连王位都不要,整天只想着收集天下无双之物的闲散王爷。」
方敬哉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他把你送人了?」
「那被扣的一百二十船茶叶,他希望淮王可以出面帮忙……」
雨水顺着伞骨洄转而下,连成一串剔透的珠链。方敬哉的视线落在他握着伞的手上,白皙纤细,指骨分明,细细地颤抖着。
「为什么?」方敬哉越发的不解。
「你们都以为若尘对我有情……其实并非你们所想的那样,若尘心里确实有人,但那个人不是我。」陌玉说的很慢,似乎是要让他听个清楚,「那个人误会了他,以怨报德让封家陷于窘境,但若尘却为了让他不过于自责和内疚,一个人把整件事扛了下来……一百二十船茶,关乎封家的生死,他却一点都不愿让那个人知道现在的紧迫,甚至连责备都不舍得,宁愿折腾自己,弄得心力憔悴。」
方敬哉一时未能理解陌玉所说的话的意思,懵了一会,才渐渐清明。
「你是说……」
封若尘心里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不可能。」方敬哉又否定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世人都看在眼里,他封若尘样样都好,怎么会对自己有情?
「你不相信?」陌玉有点自嘲地轻笑了两声,「我也不相信,为什么那个人是你。」
天上劈下一道白芒,接着,惊雷乍响。
「论文,吟诗、作画、写字、抚琴,方二少爷会哪一样?论武,戥子、银水、算盘、官话,方二少爷可曾学过?更妄论才智和样貌……」字字珠玑,句句戳到方敬哉痛处上,「然,就算如此,却都改变不了若尘对你的情意。」
方敬哉怔愣地看着陌玉,「你不是他,又怎么能这么肯定?」
陌玉叹了口气,然后依然淡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是以后怕也没机会再见面了,你大哥的事我也听说了,想这下若尘更加不会让你知道……」
「你要说什么?」
「方大少爷离开那日正巧在码头上碰到了从杭州回来的若尘,方大少爷把米源的事,盐铁副使多次找上方家的事,以及你一时冲动找郭函摊牌的事都告诉了若尘,于是若尘想起了在杭州时看到过郭家的人多次出入米铺,两人把事情一拍,便明白了,那日你冲动之下找郭函摊牌和他撕破脸,郭函见拉拢方家不成于是连方家一起整,故而断了你们米源的人,让江浙米商屯米的人,便是他。」
天上又是一道惊雷,隆隆作响,方敬哉却觉得那道雷直接劈在了自己身上。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大哥的死,封若尘的感情,但是都比不过这一瞬的冲击。
是自己的冲动让方家断了米源,是自己的冲动……
「我都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方敬哉不敢置信的摇头,嘴里喃喃自语。
老天,为什么不早点让他知道,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他知道?
若不是自己的冲动,方家就不会和郭函撕破脸,郭函也就不会在方家的米源上作手脚,大哥不用去寻米源……自己也就不会踏入郭函的圈套,逼封若尘用米和保证书交换茶叶。
原来都是自己的错!原来都是自己惹的祸!是自己害了封家!是自己……
害死了大哥!
「其实你……根本配不上若尘!」陌玉的声音冷若冰霜。
方敬哉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公子,我们该走了。」车夫在陌玉身后催促了一声。
陌玉回身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方敬哉仿佛被定住了一样,视线直直的落在地上。陌玉没有再说话,只是将伞递了过去,方敬哉被一下惊醒,眼神呆滞地望向陌玉,老久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又犹豫了一下,见对方一直伸着手,便将伞接了过来,只觉重若千斤。
「那一百二十船茶,淮王若是肯出面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而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陌玉说完,转身向马车走去。
方敬哉点了点头,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你自己……多保重!」
陌玉停了下来一只手搭在车的横轴上,雨水浸湿了他的薄衫,贴在身上,显得他越发的纤瘦。雨声淹没了他的话语,但是方敬哉依然清晰听得,他说。
「陌玉终究是予人寻乐的玩物,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无所谓保重不保重……」
目送马车消失在雨幕里,方敬哉手一松,那柄紫玉竹伞落在地上,伞骨折了,伞面破了,被风卷着在空旷无人的青石板路上残破前行。
方敬哉闭上眼,抬头,任凭雨水冲刷洗涤。
他恨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自己,恨自己的顽劣,恨自己的不成材,若是可以,他多愿意这时死的那一个是自己……
而今,天不遂人愿。
方家大邸,一片肃杀的哀伤。
下人们换上了缟素,正将白纸糊的灯笼往门上挂去,入眼的,皆是一尘不染望而心痛的白。
方敬哉拖着步子缓缓往祠堂走去,身上还是那件湿透了的沾满泥泞的长衫,每走一步,都仿佛是拖着千斤的份量。
走进祠堂里,他父亲正坐在堂上。
方敬哉将手里捧着的家法高举过头顶,同时跪了下来。
「敬哉知错,请父亲惩治。」方敬哉举着荆条,声音却是平静得不起波澜。
「孽障!你倒还知道回来!」方老爷子呵斥道,听来悲痛万分,「往日过于宠你,终是让你惹下这等大祸,今天我就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亲手送你去给你大哥赔罪!」他走下去一把夺过方敬哉手里的荆条朝他背上狠狠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