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1页)
凌青并没有立刻伸出手去,只看著那碗腾著白烟的汤药,犹豫了一下才端了起来,却彷佛有千斤之重,端著碗的手像控制不住似的,抖得非常厉害。映在墨般乌黑的药汁里的脸因为水面的震颤而显得扭曲。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旁敲侧击:喝了它,孩子就没了,喝了它,和燕云烈的孩子就……
声音回荡的同时,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六年前在驿道上的初会,六年后在尘山下的初识,两人去寻药师这一路上的玩笑打闹,拾君山下听他讲述那段感人的故事,以及天绝山上那些时日的肆情挥纵。
端著药碗的手抖得越发厉害,汤水泼洒出来,在他的白衣上如墨晕走、点点化开。
凌青在心里不停地说著:对不起,我不能留你,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留下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汤药递到唇边,蓦地感觉一阵强烈的不愿从心底漫了上来,顷刻有温热的液体满上眼眶,眼前弥漫在一片白雾中,连本该平静的肚子都感觉到里面几下微弱的踢蹬。
你也不愿意?
但是……
凌青咬了咬牙,猛地抬头张嘴,手一倾──
苦涩的液体顺著喉咙冲下去,倒得太急太快,很多从嘴边溢了出来,凌青被呛得一阵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视线落在倾倒在桌上的那个碗上。
白瓷的碗已经空了,残余的药汁正沿著碗壁蜿蜒而下,宛如泪痕。
嘴里充斥著药草的苦涩,凌青愣愣地看著碗,意识到,孩子马上就要不在了……他和燕云烈的孩子……
凌青蓦地用手捂住嘴,脸上露出似不敢相信的表情,摇了摇头,支撑全身的力气突然被抽走一样,身子一点一点往地上滑……最后整个人蹲在地上,将脸埋在膝间,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
一直在旁冷眼看著的阮素雪,到了这会儿才走上前去,微微弯腰。
“凌青,你可有一丝后悔?”
凌青摇了摇头,但是肩膀颤得更加厉害。
他怎么可能不后悔?
他后悔得连想死的心都有了……那是他的孩子啊,虽然来得有点莫名,但终究是长在他身上的一团肉。
正如阮素雪说的,自己千里迢迢为救别人妻儿拼命,却这样残忍自私、擅作主张剥夺自己的孩子活在这世上的权利。
只因他不敢去面对这份感情,只因他一想起燕云烈这三个字就怯懦退缩痛苦不堪。但是燕云烈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这世上还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阮素雪依然半低著腰,“凌青,但是你的反应一点也不像是不后悔的样子……”
凌青的身体重重一颤,像被雷击中,然后缓缓抬起头,眼角红红的。
他抬著头就这样看著阮素雪几乎看到失神,半晌才张嘴,似为艰难地发出声音,沙哑不堪。
“我悔的……祈夫人……”
凌青的声音满含绝望,“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的……但是……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他根本不知道……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有个叫凌青的人,也不知道这个叫凌青的人念著他想著他喜欢著他,甚至和他行过云雨之欢,也根本不可能知道还有个孩子存在!”
到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来的,他已经不怕被阮素雪知道,也不怕被人嘲笑,他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舍弃,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值得他维护的?
阮素雪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凌青的脑袋,“傻孩子……若你有一分后悔,也不枉我将药给换了……”
凌青水湿的眼眸茫然了一下,紧接著光彩一点一点凝聚起来,逐渐明亮,最后驱散悲痛与悔意,同时,还包含著深深感激。
孩子终是留了下来。
凌青婉拒了阮素雪收养孩子的提议,说自己会找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将孩子生下来,然后带回挽月山庄。这是他凌青的孩子,将来便是挽月山庄的少庄主,他要看著孩子长大,虽然也许都没办法给孩子一个母亲,但是,他会努力做一个最好的父亲。
对于他的决定,阮素雪没有多说什么,那个在大漠里掀下斗篷腼腆浅笑的青年,已然成熟了许多。
转眼秋末,落叶萧索,擎云山庄里也免不了染上几分凉意。
一个小厮端著茶水打廊上经过,山庄颇大,从东头到西头能走几盏茶的工夫,但是做的时日久的也摸出一套快捷方式来。小厮前脚正要迈进瀚苑,冷不丁地被人揪住后领给拎了出来。
“做什么?做什么?”
小厮恼道。
“嘘──”
将他拎出门的人一把捂住他的嘴,“你不想活了?!安阳王在里面和庄主谈事。老规矩,任何人都不能踏进瀚苑,否则──喀!”
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厮吐吐舌头,连忙转身,因为曾有先例,所以知道这事可不是玩笑。可那安阳王偏就奇怪,不仅时常来这里晃悠不说,还老喜欢在他们庄主的卧房里谈事,难道庄主的卧房里有什么特别的?
两个下人匆匆离开。
此时瀚苑的厢房,隔著门,传来一声深重的喘息。
房间里,缕缕青烟自燃著檀香的金蟾紫砂香熏炉里冉冉而升,温沈的檀木香里混著一股浓浓的情味,床榻上两条人影交迭,衣衫半褪,呈现一幅旖靡的景象。
东离暮云双膝跪在床上,手腕被一根小指粗的红绳缚住吊起,上半身被迫悬空只余双膝著力。此际他发髻松散,眸眼紧闭,赤裸的胸膛上布满斑驳的红痕,亢奋与痛苦交织的表情,扭曲了那张本来十分俊逸的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