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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斯人风骨(第1页)

白月棠有些不解:“不是他作的约,怎么半天不见人影?这可不是待客之道,虽说宴无好宴,但这老家伙装都不装了,知世郎和他还有别过节?”

王薄正把目光投向水榭外的林园景致,闻言倦倦回道:“他呀,他几乎把武阳郡内所有义军的债主都请来了。这些人,不看账目,我自己都叫不上来,而且大大小小的,正好把我准备的银子交付完。嘿,好一个希夷先生,只是不知他所图为何。”

白月棠敏锐的捕捉到了先前模糊的念头,心里的不适更甚,不过交浅言深的话,他从来不讲。况且看王薄的言行里,对那王太公颇有敬重,就是这人自己设宴,外头热闹,里面冷清,总觉得不似个敦厚长者。

他想了想问道,“义军欠他的漕运所需到底多少?你的银子带的够么?”

王薄收回目光,眸子里神采黯然,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连带从他这里采买的粮食和多年拆借,约莫也有十几万两了。”

他见白月棠默然,接着叹息道:“世道艰难,让白兄见笑了。”

白月棠随口应付,心里却盘算着自己付给魏无牙的那笔,折算下来大致也有四五万两白银之数。也无怪他们甘冒巨大风险,也要陪自己走这一遭,十万两雪花银,足够这些刀客和后代几辈受用了。

“你怎么不先兑付他的,先解燃眉之急?”

王薄看向一众债主,眼里升起一点光亮:“白兄看看,他们之中,有家底殷实的,也有糊口过生活的。原来我半年结算一回,已然很对不住人家了,有的人家业小,拆借或暂欠的银两,就是他们大半的家业。白兄,你说这喜人,我能欠么?”

白月棠仔细看去,果然有些人穿着粗旧,想来也只是寻常小本生意人家。

“他们有的是匠人,有的只是小布商,米商,拖到现在想必已经捉襟见肘了,大家,总归是要把日子过下去的。我做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事,没人生来便喜欢杀的人头滚滚,起初只是想让乡亲保全性命,为他们争个安生度日的去处。现在若违此初衷,而牵累旁人,那不是知世郎的本心……”

“知世郎的志向,小可明白了。”

白月棠其实很佩服这样的人,能把理想主义贯彻一生,在他看来是件很了不起的事。见过太多虚伪,这样的品行就更见珍贵。不为现实的重负和人性折损自己的信念,不怨恨世道,也不荒唐人生。永远在乎自己达成目标的手段,永远挑剔手段,永远在意结果的正义,而过程的正义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也同样重要。

这不是虚伪的矫饰,而是灿烂的信念。

他忽然惊觉,春秋鉴的每一种法相,其实都暗藏一种信念。长乐老处世之圆滑,阴真君赤子之童心……

门外传来人声笑语。白月棠抬眼一看,见是个衣着绫罗的老者,浑身装饰华贵,须雪白,被一高一矮两个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这人须虽白,但脸上却很少有皱纹,腻白的皮肤泛着红光,气色看起来极好。他心想,这多半就是魏无牙说过的王家太公。

果然余果儿向他低声说道:“阿兄,这就是王希夷……”

白月棠冷眼旁观,见他和堂内众人寒暄半天,只当没看见王薄一样。未了,王希夷才冲王薄拱拱手,笑呵呵道:“知世郎,终于请到你这尊真神啦,哎,你也别怪老朽这次做事不厚道,实在是众位朋友,思念你的紧。”

白月棠心里暗骂,如果从王薄的话推测,那这次扣了船只的目的,绝不是讨要欠银那么简单,这老头子包藏了不小的祸心谋算。至于什么思念之情,更是放屁,没他唆使,光看这些人的态度,也未必都会这么急着找上王薄。于天官而言,其实立场十分模糊。除去主要事件涉及的人事,白月棠其实也并不有多在意这些人与王薄的纠葛争斗。

但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平心而论,他喜欢王薄这样的人。

只听王薄悠悠道:“希夷公,小辈这些年奔波,却是很少来拜访您了,累您记挂,心自难安。”

老太公颤颤巍巍走上主位坐下,那一高一矮两人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给人一种消失在暗影里的错觉。

余果儿瞥了那两人一眼,向王薄与白月棠两人低声道:“这两人修习的是五鬼门的功夫。”

白月棠觉着这名儿,感觉在那里听见过。想了一阵这才记起,初见韩疯子时,他看到对方的信息里有一条修习五鬼门内劲。但堂上四五十人,过半都能通过天通果看到不少信息,但那王希夷和高矮两人却看不出什么来。

主位上的王希夷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两声,徐徐说道:“知世郎,这些年你长白举事,没为难江湖上的兄弟,大伙都很承你的情。你这人厚道,所以大伙儿也任由你欠着银子,可是,时间久了,操持家业难免有些捉襟见肘,望你体量。”

白月棠微微冷笑,心道这老家伙上来就拿银钱一事压住王薄,只怕后面的手段更甚。

“承蒙诸位照拂,王薄感念在心,一日也不敢忘却这番情义。”

王薄话音刚落,老汉身后的矮子却微微冷笑:“咱们都是江湖道上讨生活的,情义自然要将。但大伙总要过活,可不能红口白牙的,不声不响当做没事。你欠王家的银子,想必已然备置妥当了罢?”

白月棠面露轻蔑,王希夷这么晚才现身,王薄备下的银子又不足,显然是怕来的早了,先兑付他的。不过话说回来,以王薄这样为人,只怕他早晚出现,都会先给那些散碎的米商、布商兑现,这样一来,银子也还是不够他那十几万两了。更别提那几宗大项,也都是武阳地界上的蛇头,被撺掇来,难保不会难。

王薄默然一阵,堂上落针可闻,有些人面露讥嘲,有些则看起来十分不忍。只是都不知道素日和气圆滑的老太公,今天怎么这样咄咄逼人。

王希夷微微侧,骂道:“混账,有你说话的份吗?”

且不说这斥骂有几分真假,但他只怪手下人多嘴,却略过银钱之事不提,显然也是要王薄当堂兑现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