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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疏闻言浑身一颤,十指抓紧了座椅的扶手,犹豫了片刻才站起身,低下头对韩慕之悄声道:“我出去看看。”

韩慕之皱着眉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去吧。”

罗疏一路沉着脸走到县衙外,却看见小棉袄田冬冬远远站在侧门边,她不由吃了一惊,快步上前问道:“怎么会是你?你找我?”

“锦囊,你真的在县衙呀!从前牡丹告诉我我还不信呢,你可真厉害!你瞧县衙这气派,光一道大门就吓死我了。”

田冬冬紧张地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胸口,这才凑近了罗疏低声道,“我来找你是为了描翠,她如今过得不好,她托我跟你捎个信,求你去救她。”

罗疏心中一沉,连忙问田冬冬:“她怎么了?”

“自从妈妈领她回来,虽没怎么打骂,让她伺候的却都是下等客人。”

田冬冬撅着嘴向罗疏抱怨,“你也是知道的,那些粗人都跟牲口似的,谁不怕啊?描翠又是被发配过去的,和那些人老珠黄的老妓不一样,客人都盯着她,没两天就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她原本以为乖个几天,妈妈就会改主意,其实妈妈是拿她杀鸡儆猴呢!你想,她就算能回来,谁都知道她是接过下等客人的,哪个客人肯当冤大头呀?她是翻不了身了。”

田冬冬这一番话,听得罗疏浑身发冷,她又急又气地自责道:“是我把她害了……她怎么到今天才想起我?”

“谁知道呢?我猜她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想到要找你,”

田冬冬叹了一口气,“昨天我做生日,想到大家好歹姐妹一场,才带了些吃的去看看她。没想到这一去可把我给吓死了,她病得很厉害,见了我就哭,还说自己有眼无珠遭了报应,求我捎个信给你,让你念在姐妹情分,好歹想个办法救她一命。”

“我知道了,”

罗疏面色苍白地点点头,“谢谢你小棉袄,你一向热心肠,将来一定好人有好报。”

“不用谢我,我这也是兔死狐悲。如今我可算明白了,你当初为什么死活都要从良。”

田冬冬想到自己的未来,脸上露出物伤其类的悲哀,“今后再有客人要替我赎身,只要不缺胳膊少腿,我就嫁他,免得将来老了,落个那样的下场。好了,不说这些伤心的,我先走了,我还要去赶堂会呢。”

“谢谢你,描翠的事我会想办法的。麻烦你也替我捎个信,让描翠坚持几天,等我去救她。”

罗疏谢过田冬冬,与她告辞后一直目送她远去,这才满腹心事地走回县衙。

她该怎么救描翠呢?这时候罗疏自然而然地想起韩慕之,两脚就不由自主地往内宅走,哪知半路上她却被门子告知,韩慕之已经被陈梅卿叫去了二堂。于是罗疏只好心神不宁地往二堂去,快进堂时却隐约听见陈梅卿在堂中说了一句:“刘巡抚来了事情就好办了……”

罗疏乍听见“刘巡抚”

三个字,脚步不由一顿,原本就六神无主的心忽然更乱,刚要转身回避,不想却被堂中的韩慕之叫住:“罗疏?快进来。”

罗疏只好走进二堂,向韩慕之和陈梅卿行礼。礼毕起身时,她看见了陈梅卿神色古怪的一张脸,却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在一旁落座。这时韩慕之却暂时中断了原先的话题,望着罗疏关切地问:“去见过鸣珂坊的人了?”

“嗯。”

罗疏心里闷闷的,只能点点头。

“你已经和鸣珂坊毫无瓜葛了,那里的人还来找你做什么?”

韩慕之一边说一边皱起眉头,不悦地问罗疏,“那人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罗疏赶紧摇摇头。

“那就好,”

韩慕之这才稍稍放心,想了想还是叮嘱道,“今后别再理会那里的人了,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罗疏目光一动,低低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这时韩慕之才继续和陈梅卿谈论之前的话题:“刘巡抚既然在省内巡视蝗灾灾情,如果不出意外,一定会来我这里落脚,到时候我会和他好好谈的。”

“慕之,这次就看你的了!”

陈梅卿一脸欣喜地盼望着,“朝廷要是肯减免赋税,再拨些钱粮救灾,咱们县的难关也就能过去了!别的不说,至少我爹那里就能放过我了,否则我今年回家,只怕要跪着过年啊!咱们可说好了,过两天等刘巡抚到了以后,你可千万要使出浑身解数,好好把你未来的老丈人哄开心啊!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说这话时,陈梅卿有意无意地瞥了罗疏一眼,然而罗疏此刻已心乱如麻,根本没心思去留意他的脸色。

如今描翠正在鸣珂坊中备受折磨,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叛逃,她根本不会遭受老鸨的报复,所以自己必须去救她!可是慕之他已经明确地告诫自己远离鸣珂坊,这要她如何再开口向他求助?何况刘巡抚马上就要到临汾巡视,万一惹怒了老鸨闹出是非,让风声传到刘巡抚耳朵里,不但慕之他颜面受损,只怕还会影响到朝廷抚恤灾民的大局。

思来想去,似乎花钱去替描翠赎身就是最好的办法,好在如今自己手里还有不少钱……

自从进了二堂,罗疏始终低着头沉思,韩慕之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以为是陈梅卿的话让她情绪低落,于是匆匆结束了与陈梅卿的交谈,等到堂中无人之后,才悄悄地问罗疏:“你有心事?”

罗疏这时已决定对他守口如瓶,于是不动声色地笑着否认:“没有。”

“没有吗?”

韩慕之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罗疏,还是不放心地问,“鸣珂坊的人到底为什么来找你?刚刚梅卿在这里,所以我不方便细问,现在你有什么为难的事,都可以对我说。”

“真没什么事,你别多心。”

罗疏又笑了笑,半真半假地对他解释,“来的人是我过去的一个小姐妹,今天赴堂会正好路过县衙,所以特意过来看看我,随便问候了两句。”

她的解释并没有令韩慕之舒心,反倒让他更加忧心起来,忍不住皱眉问道:“那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因为梅卿他提到……刘巡抚是我未来岳父的关系?”

罗疏闻言一怔,见韩慕之一脸忧色,只好先将自己的心事放在一边,无奈地笑着哄他:“怎么会呢?我喜欢你,难道还不知道你是人中龙凤?别说你是刘巡抚的女婿,就算你是驸马,我也不吃惊。”

韩慕之听了罗疏的恭维,脸上却殊无喜色,反倒苦笑了一声:“什么人中龙凤……只要能清清白白做人,驸马之位我也不稀罕。我在中进士之前,原本定过一门亲,原以为人生至乐不过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哪知后来却节外生枝……那家人只是小康之家,不敢与刘家抗争,所以不等我拒绝刘巡抚,就已经自愿退了婚。亏我从小自傲,结果到头来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不过就是一块躺在权势砧板上,任人挑肥拣瘦的肉罢了,哪是什么人中龙凤。”

罗疏静静地听韩慕之说完,不忍看他眼中的哀伤,于是别开脸低声安慰他:“人生在世,有几个人能真正无拘无束?你已经是上九流的人了,总要惜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