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小满三(第1页)
内堂里有方半丈宽多宽的天井,是一切光源所在,底下放着口水缸,里头养着两株荷花。花尚未开,只得一朵花苞亭亭玉立,剩下两片叶圆如盖。
鹤年绕着那天井走来,穿着湖绿的圆领袍,一束阳光倾落在他身上,照得亮一片照不亮一片的,人便如水,一半清透一半晦暗,眼睛里也是藏着一半矜贵的赧意,泼出来一半冲。动的情慾。
月贞被他看得站起来,目光一起一落,腼腆地照着他走近,“要不是到这里来,恐怕连个说话的空隙还寻不着呢。”
近来冷落了她,知道她必定会有些怨气,可鹤年就是故意的。他并不觉得抱歉,笑着走过她身边,眼角斜挑着她,坐到椅上去了。
月贞见他这态度,想他一定还不自觉哪里出了错,更有不瞒了。待要兴师问罪,恰逢外头伙计端了茶进来,她只得矜持地坐回椅上去,哑忍着。
那伙计奉上茶,抱着案盘朝月贞躬身,“大奶奶,茶叶每样给您称半斤如何?是小的们送到章家还是您自己背回去呢?”
“我自己背回去好了,你们只管忙你们的。”
伙计领命出去,月贞斜着眼一看,鹤年正端着茶吃,半张脸都低在茶碗里,水雾熏得苍白的脸色湿润,像浸在水里的白玉。大概是太久不亲近,这一刻竟如阔别重逢,令她有种新鲜的心动。
因为新鲜,便
益发有些羞涩,压过了她心头的气,声音放得低低的,“你忙啊?”
鹤年忍着笑搁下茶碗,“噢,也没怎样忙。今天是老太太的生日,我叫人送去给你的那对镯子,你有没有记得给老太太捎回去?”
“带着呢,我嫂子看见,爱得丢不开手。你送这样好的东西,仔细把他们的胃口养刁了,往后又借故朝你伸手要。我们那家子人你还不知道?最好占人便宜的。”
“不值什么,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嘛。”
他满不在乎地歪垂着脑袋,一个指端沿着茶碗底下的小瓷碟子划着。
划出“嗑哧嗑哧”
的声音,痒到月贞心头去了。她暗噘着嘴,幽怨地盯着他看。他却不看她,眼无聊地朝底下那张椅子瞥着。她猜疑他是因为定下婚期所以有恃无恐,不稀罕了,更是愤懑不平,也赌气闷在座上不讲话。
隔定半晌,鹤年扭头看她,想她这回倒沉得住气,不由好笑。
月贞瞟他一眼,“你在那里笑什么?”
鹤年不作声,她些微发急,“你既然不忙,怎么不爱到我们那里去了?崇儿前天还说呢,想二叔领着他到街上逛逛去。”
说到此节,鹤年稍稍端直了身,“新请的那位先生怎么样?来家已有一月了吧?这一月,崇儿岫哥可有什么长进?”
“什么长进不长进的,不过是为束一束他们爱玩爱闹的性子,难道还指望他们这样小的年纪考状元不成?”
月贞不高
兴说这个,随口敷衍着。
“你这话不通,虽不指望他们这会就有什么大出息,可启蒙正是个要紧的关口。倘或现在不教好,日后只怕他们憎恶上读书。”
月贞横他一眼,翻了个眼皮,“那张先生还是不错的,崇儿这一月学了两首诗,能背也会写。”
他那两个指头在桌子上敲敲,头也点点,再没说什么。月贞又暗暗睐着眼,憋不住长吁一声,有些冷嘲热讽的意思,“怪道人家说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到手了就不稀奇了。别说到手,还没成亲呢,就远着人了。要真等成了亲,还不得成日见不着个人影?”
鹤年将脑袋歪到另一边,睇着她微笑,“这话是谁说的?”
“还用人说?只看二老爷不就是这样?哼,真格是父子,一脉相承的德性!”
言讫,月贞把脸别到一边去。
等了一会那头也没话驳,她又转回脸,见他还是歪在那里笑着看她,那目光分明是浓情未止的,甚至还溢着一缕关不住的慾。
她心下更糊涂了,黛敛着惑。他把手伸到桌上,逮着她一截袖口摩挲,“怎么这副打扮?”
月贞把手一下垂到裙上去,语气淡淡,“我嫂子怕我穿戴得太光线撞见那起有歹心的人。都是借口,还不是怕我走在街上给熟人碰到认出来,说你们李家的媳妇不成个体统,一个人在街上瞎逛。”
那截袖口早由鹤年手里溜走了,他的手还在桌上空空的
放着,手里仍似半握着个什么,有些眷恋不舍。他未尝不是忍着一腔慾火,只是这时候,不能乱也不能急,愿意墨守成规,本分克己。
溜就给她溜走吧,反正她已经逃不出他的掌心。他把胳膊收回去,一派气定神闲,“这几日天好,什么人都肯出门,街上乱糟糟的。你嫂子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你拿了茶早些回去吧。要在章家住一夜?”
恰逢此时,管事的进来说茶叶都包好了,又阖上门出去。月贞只得依依不舍地立起身,走到天井前头,回首瞥鹤年,“你这人!也不送一送?”
鹤年慢条条起身,走到她跟前,倏地给她揪着衣裳推在那根圆柱子上。他诧异一下,笑着把她的手抓下来,便没舍得松开,温柔的低着声,“又发什么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