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何须浅碧深红色是什么花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谈谈黄河故事和金枝(第1页)

谈谈《黄河故事》和《金枝》

舒晋瑜:近年来,您创作了《天台上的父亲》《风中的母亲》《黄河故事》等一系列“父母故事”

,能谈谈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向家族叙事的吗?

邵丽:“挂职系列”

之后,我创作了《北去的河》《春暖花开》《大河》《节日》等中短篇,都是比较温暖的题材,反响都还不错,但总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写父母亲那一代人以及我们的家族,是我长久的心愿,那是一个特殊年代所能产生的特殊人物。赶上疫情关在家里几个月,就试着写,没想到有了开头就收不住了。我在想,对于上一代人的生活,我们这一代人还有耐心窥看;等我们老了的时候,下一代人对我们还有兴趣吗?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了,我们经历的这个大喜大悲、跌宕起伏的时代还能留下什么?所以这也是我着急进入家族叙事的原因。

舒晋瑜:从开始创作到今天的《黄河故事》和《金枝》,您对文字的把控能力一直都是节制内敛、不动声色、平实真切。能谈谈您对文字和语言的追求吗?

邵丽:这是一个经济的时代,读者的时间也很珍贵,所以我不大喜欢塞进去很多跟书的主题不太相干的内容。我追求一种干净、纯粹、质朴的文风,尽量做到不煽情,不追求绮丽,不标新立异。简洁一直是我对文字的要求。

舒晋瑜:感觉《黄河故事》是您从中篇扩成长篇的,扩充的内容有哪些?扩完之后与原作相比,感觉如何?

邵丽:我写东西一是密度大,二是急迫,正如程德培老师所言:“邵丽的叙事优势在于,其故事总是如火如荼地展开,情绪对峙呈剑拔弩张之势,可能否让喘息的机会多一些。”

密度大概是我的强项,亦是我的弱点,我常常把一个长篇的题材写成一个中篇。但也有读者说,拿起邵丽的书,左手换右手,抓起就放不下。《黄河故事》秉承了我一贯的风格,能写二十万字的故事,我七万字就写完了。写完后自己也觉得遗憾,很多地方意犹未尽。所以扩充时非常顺利,加了几个人物,为此我还特意采访了几个创业成功者。当年那些外出闯天下的黄河儿女,所经历的拼搏和伤痛,都是一部血泪史。而当他们的历史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却又会发出奇异的令人震颤的光芒。我进入了他们的历史,也为他们而骄傲。

舒晋瑜:《黄河故事》是典型的小切口大叙事。既反映出中国家庭的情感结构,也映照出一个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缩影。讲述的是家族史,也是女性自立自强的命运史。有评论家认为,小说对女性获取独立地位的新解具有鲜明的时代感,其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讲述方式“在是与非之间,在虚构与非虚构之间”

,讲述的仿真性强化了小说的真实性。这种叙事和《金枝》一脉相承,真假虚实令人迷惑。您如何看待虚构和非虚构的转化,又如何把握分寸?

邵丽:其实,《黄河故事》是一部纯虚构之作。我的长处是可以把虚构写得很真实,我能很容易地进入彼时彼地,这与我上面所说的创作态度有关。《金枝》则有我家族的影子,但我完全是实事虚写,没有场景再现。两部作品主旨是一致的,就是通过一个家庭,反映历史的沧桑巨变,包括我亲历过的四十几年的改革开放。

我觉得虚构和非虚构很难清楚地界定,没有绝对的虚构,也没有绝对的非虚构。也可以说,所有的创作都是主观的、唯心的。所以我觉得虚构和非虚构的转化是自然而然的。

舒晋瑜:《黄河故事》中的母亲,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母亲,看上去好像刻薄冷漠得不近人情,却是悲凉无奈的,也是自己执念的“牺牲品”

。您如何看待故事里的父亲母亲?

邵丽:说实在的,我写《黄河故事》中的父母亲,脑子里想的却是我的公公婆婆。解放前,我公公出身大家,算是个公子哥儿,受过新学教育,生得面目清秀,气宇轩昂。解放后一家子人七零八落,他年龄最小,房无一间,又有着极其复杂的社会关系,所以日子不好过。经他的姐姐们张罗,娶了一个比他大四五岁、又矮又胖的女人,就是我后来的婆婆。婆婆娘家当时在他们那儿算是殷实人家,靠婆婆娘家照拂日子才能过下去。公公婆婆生了七个儿女,成活了五个。按我婆婆所说,公公一辈子没正眼看过她,也没往家拿过一分钱。公公在外地医院当医生,很少看顾家。一个一米五多的小个子女人,独自抚养五个儿女,并且严格要求他们读书上进,好好做人。她对孩子要求极为严苛,稍有闪失非打即骂。但出了门却像老鹰护雏一样,让孩子吃好穿好,不受委屈。她不是没想过指靠丈夫,是真的指靠不上。她白天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跟男劳力一样挣全工分,挖河修路什么都干。晚上帮人家缝纫衣服换些吃的用的,有时候累得半年月事都不来一次,一直到死都带着子宫脱垂的妇科病。靠她的一己之力,硬是把五个儿女送进大学。故事里的父亲母亲和我的公公婆婆有类似的地方,但也有较大的差异性。他们都走向了各自的极端,他们的冲突主要是人生理念和价值观的冲突,这种冲突在一个封闭的社会是很难调和的。

舒晋瑜:我注意到《黄河故事》的视角转换非常自然,《金枝》上下两部的叙事视角也有对称性变化,共同的特点是,“我”

既是叙事者,又是叙述对象。能否谈谈您作为“讲故事的人”

,在叙述视角上是怎么考虑的?

邵丽: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叙事习惯,信马由缰。是自然,亦是天然。我觉得叙述的目的是这样的,首先你要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然后你得让读者明白你想说什么。你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读者。只要不故弄玄虚,读者都会读懂你和你的作品。

舒晋瑜:您写过散文《姥姥和姥姥留下的菜谱》,《黄河故事》中“菜谱”

也是隐秘的叙事主线。“菜谱”

似乎在您的故事中有特殊的使命?

邵丽:写厨艺完全是自然而然的。我是个美食家,操作能力非常强,除了家传,也和自己的用心有关。在外面吃到好的饭菜,我都要把它琢磨着做出来,而且基本都会超过人家。没办法,君子远庖厨,像我们这些吃货可不能远,烹调是我唯一的癖好。

舒晋瑜:这两部作品,还有一个共同的关键词——强势。这个词也许不是很确,换种说法,应该是对家族命运的担当与责任,是对成功的追求,是骨子里的要强。《金枝》结尾的反思令人感慨:“我自以为是的成功,父母他们认可吗?”

不光是父母,儿女辈也未必认可。通过这样的反思,您希望传递给读者怎样的生命体悟?

邵丽:我们这一代人,差不多都到了娶媳嫁女的年龄,见了面聊的都是儿女的婚姻和子嗣,每个人都有一肚子委屈。有人选择不为儿女做马牛,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不给他们增加负担;也有人矢志不渝,穷尽一生之力把儿女往上推,觉得儿女的幸福才是自己最大的幸福……儒教文化孕育的社会和家庭伦理,个人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利他上,从而湮灭了个体生命的意义。我们到底为谁而活?我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舒晋瑜:相对而言,《金枝》的开头比较平缓,越往后看越感觉渐入佳境。对于历史和现实的把握,是否对您来说还是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邵丽:历史是凝重的,而现实却是轻飘飘的,有时候则相反,感受自然是不一样的。我写作习惯以平缓开头,在写作的过程中逐步发力,不喜欢故作惊人之语。但是一百个读者心中有一百个哈姆雷特,有人说前半部好,也有人说后半部好。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前半部,那才是我最想审视的生活。

舒晋瑜:《金枝》中的母亲是真正的“强大”

,“她用她的智慧固守一个男人,通过一个男人固守一个家,通过一个家固守整个世界”

——通过自我反省和母亲的对比,小说的调性深入了,有力量了,也带给读者更多的启发。小说中家族中的女性是突出的,在您的笔下也是活色生香的。您是如何看待女性的?以女性的视角写女性,是否更有优势?可是古今中外的经典名著让人印象深刻的女性人物,又都是男作家创作出来的。您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