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奈何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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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3页)

“替我捡果子,是好人,吃我的果子,是坏人。”

简单得天真的定论,老者哈哈大笑:“不错,好与坏不过一念之间,一人的善恶岂能以偏概全。”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坐船来的,去的时候杨柳依依,春冰消融,一时诗兴大,遂与船夫共饮到醉卧,结果忘带金银,被他夜半抛下船去。”

老者负着手,长叹一息,“江水飘摇,我找了许久许久,再来到这儿,却恰好已落了黄梅雨。”

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倒像个酒鬼。小雨在心里想。

“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小雨低着头走路,没说话,老者也不在意,会心地淡笑,掩过这句:“我看你体虚孱弱,易受病灾,似是顽疾缠身,今日淋了雨归家,记得喝碗姜汤。”

他们交谈不过两句,陌生古怪的老者已一眼看出,从相遇到现在,这人不似寻常,全然疏狂。他心中一动,转过头去,见白老者闲庭信步,正探手折下灰白墙瓦间探出的一枝春花。

他问:“您知道我生病,那您会不会治病?”

白老者目光转来,被花影遮掩得越深,他凝视小雨,短暂的,长久的,又或一呼一吸间,一滴雨砸到他的眼角,他倏忽微笑:“我不会治病,也不会救人,我只是一个剑客。”

老者一震手腕,将花枝上的雨珠震落,花枝枝节细长秀美,几朵粉花已至花期末,被雨一浇,反而颜色清润,执在他手中,也有三分道意的轻狂。

他说:“我与你有缘,不妨授你一式剑招,来日若遇险境,也可做护身之用。”

“你且看好了。”

若干年后,无论记忆中的事物如何模糊扭曲,如何久远得再难辨别,殷怜香仍清晰记得那一日,于老者手中所挥出的那一式剑招。

不过起手之间,枝成剑,花若锋,柔弱秀丽之物,也有金铁之利,不刻骨,不尖锐,只有一抹最和光同尘的剑意,从一挥一刺之间,骤成千般变化之势,生生死死不过心中一点善恶。

剑意散去,花枝仍不过是花枝,并非杀人的剑,而天地所有事物都重归宁静,又是潺潺如流的红尘。

一叶春生,一剑多情。

老者离去前,小雨忍不住追问:“您要去哪里?”

“我本是来做一件不该做的事,如今我改变了主意,俗事烦恼,不如去寻一壶天底下最好的杏子酒。”

那一夜小雨回去,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仍是五岁的年纪,怀里抱着一只风筝,燕尾纤长,涂色富丽,轻盈得即将展翅,是他父亲剪的形状,母亲画的燕子,小雨只需趴在桌边,等每年爹娘给他画许多时兴的图样。有时候他瞌睡了,头啄米地碰到桌上,沾了一额头墨水,如花猫被大笑。

他最喜欢放风筝,身边的孩子们都会艳羡他的风筝,这由爹娘精心做成的风筝,如从繁荣的扬州飞来,独属于他的骄傲,比街头刘四叔卖的风筝更好看,也飞得最高最远。

孩子们又缠着要跟他一起放风筝,他们在草地里奔跑,有人抢了他的风筝,线从手中脱去,风筝也自由离去。

小雨着急地去追,跑了很久很久,不感到疲倦,跟风筝跑过河流,跑过山径,跑过古佛寂静的寺庙,跑过数百分歧的曲径,跑过一昼的光景,夜晚降临,丛丛幽林里萤火如海,淹没了他的足迹。

小雨终于喘着气停下,才觉自己已经跑到了不认识的地方,这里悄无声息,风筝也无影无踪。

在他的面前有一条溪流,小雨走上前,低下头去看,野草茂盛,白露凝珠,如母亲耳朵上莹莹光的珍珠。水流照出他的面容,如女孩的脸,髻上还簪着一朵小小的桃花,是出门前霜姑摘下的,别在他的间。

萤火落到花上,他心中一动,无师自通地想起心法的一节。

月为昼沉,星为辉黯,萤火微微,长明至亡。

他伸手去碰,小小的萤火虫惊起,触碰时竟如火焰滚烫,灼烧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