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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坞主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入京?”
她抬起脸,一双乌亮眸子带着恳求之意,极罕见地提出要求,“可不可以不入京。”
荀玄微的声音依旧温和,但不容拒绝地说,“不可以。”
“那我可不可以随坞主——”
“你留下。”
阮朝汐颓然低下了头。
她跟随荀玄微不少时日了。虽然他看起来像是极好说话的人,但她渐渐发现,只要他下定决心的事,谁说也无用,他其实是个极少改变主意的人。
荀玄微果然早已经安排好了她以后几年的去处。
一条条有条不紊地叮嘱下来。
他入京之后,阮朝汐不宜再住在主院,改入女子西苑。西苑会专拨出一个清净院落给她独用。
白蝉会留下随身服侍她。
沈夫人留在云间坞,掌西苑教养事务。
新来的银竹,沈夫人之女,同样是可以信赖之人,负责她的饮食。
南苑四名家臣,除了年纪最小的莫闻铮留下,其余三人都会跟随荀玄微去京城。霍清川身为家臣之首,会时时往返于豫州和京城两地。如果有什么不能写诸纸上的事,当面告知霍清川也可。
“东苑诸童子和你交好,算是幼小结下的情谊。你和他们走动无妨。”
荀玄微耐心地叮嘱她,“但你毕竟过年就十一了,过去东苑说话时记得带白蝉同行。免得有人不怀好意,拿男女大防攻讦说事。”
“每年腊月至新春时,京城有大半个月的空闲日子,我会回来豫州看望。若有什么出京要办的事务,路过豫州,我也可以顺路过来探望。”
“我不在的时候,好好进学,诸事听沈夫人的安排。她是我傅母,为人忠心耿直,你可以信赖她。”
“万事莫要当面和我兄长冲突。有事告知沈夫人,告知白蝉,告知霍清川。”
斑驳五彩的云母片光晕里,阮朝汐默默无言地听着。
啪嗒,一滴晶莹的泪掉在襦裙绮罗上,又被飞快地抹去了。
“怎么哭了?”
荀玄微诧异起身,鸦青色衣袂靠近身侧,递过一块丝帕,示意她拂去眼角的泪滴。
“我入京花费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少则三年,多至五年,局面应该便能安稳下来。那时如果你想入京,我叫霍清川接你过去游玩。”
他擦拭着她脸颊边的泪滴,放缓了嗓音,“别哭了,阿般。离别乃是常事。中原局势瞬息万变,与其在云间坞里偏安一隅,等危险到来之际措手不及,无力回天;倒不如花个三五年时间,拔除隐患,安稳局势。”
阮朝汐不吭声,只死死盯着青砖地,眼泪一滴滴的落下,越流越凶。
自从她入坞的头一日,荀玄微便在主院里长居。他有时忙碌,有时清闲,清闲时可以指导她习字,忙碌起来整日说不了两句话。但在阮朝汐眼里,只要这位年轻温雅的坞主坐镇主院,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远远地看到他的背影,也足以让她安心。
他如今突然要离开云间坞,换一个陌生人坐镇主院。在她眼里,无异于地动山摇,巨大山脉挪移方位,成荫巨木连根拔起,鸟兽惊奔,清溪断流。
阮朝汐知道荀玄微主意已定,她人小言轻,说什么也无用,所以她请求了一次,被拒绝之后,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但她的心里,早已激起了千重骇浪。阿娘在她身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巨大的恐惧,尸身在漆黑夜里渐渐僵硬冰冷的空落麻木,连尸首都被山匪夺走抛掷路边的绝望,她原本已经遗忘了,但现在才发现,其实她什么都没有忘。
被父母双亲遗弃世间的孤独恐慌,再次铺天盖地而来。
荀玄微口中“不会太久”
的三五年,在她的眼里,那是长达她整个人生一半的无比漫长的未知岁月。
但在耳边一声声的和缓安慰声中,阮朝汐低着头,指甲用力地掐着手心,忍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