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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应该将这件事记在你的小本本上"
"
你这是什么意思?"
"
我这是什么意思?我已经记不得我要讲的话的意思了,结果我讲了一句自己也不懂的话我总在想一些不想干的事,比如刚才,我就正在想我们是不是在后面砌一个蓄水池来养鱼,我又想到墙壁会不会爆裂开,从里面钻出蛇的脑袋来,我整天被这些想法纠缠不休,辛苦得不得了,闹得自己患了神经衰弱你已经睡着了,我却睁着眼,倾听虫子在衣柜里咬啮衣物的声音,那声音日夜不息"
老婆一走开,岳父的红鼻头又从窗眼里伸进来了当然,他们是串通好了的
"
你以为我和她是串通好了的吗?"
他滑稽地皱着鼻子,"
你弄错了,女婿我一直恨死了她每次你们吵起来,我总恨不得让你把她杀了才好,我躲在门后暗暗为你使劲呢但是你不敢,你这人怎么这么孱头我每回来拿东西,她就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说我是贼,其实你一点也不明白内情我从这里拿了东西回家,她就半路上截住我,强迫我和她平分,折价付钱给她,有一回吵起来,还把我的脑袋按进烂泥里面她有许多情夫,她把情夫带到我家里去和她睡觉,逼我老头子站在门外帮她放哨,哪怕落大雨淋得透湿也毫不怜惜你的事情,我在寺院的楼上看得清清楚楚,不管什么情况都逃不脱我这双老眼比如你的心头之患我就了如指掌,你最怕的人是麻老五,他总是当街出你的洋相……"
"
我要杀你!"
他突然跳起来抠住老头的衣领,眼珠发了直
"
嘘!你怎么回事?!啊?"
他用力甩脱他的手,"
对不起,我要走了,我唠叨些什么呢?对于白痴,你还有些什么好期望的?"
十二点一过,那两个幽灵又来了,在月光下踱来踱去,将枯叶弄得痛苦地"
沙沙"
作响隔着窗户,他听见他的疲惫的低语:
"
我在来的路上,一条腿陷进一个很深的烂泥坑里面去了,拔也拔不出,有什么东西咬在腿肚子上,针扎似的痛这屋里新生的一窝鼠仔又长大了,你听见它们窜来窜去的脚步声没有?我们真像荒野里的两匹狼,对不对?"
"
刚才我从床上撑起来,简直提不起脚,利尿药把我害苦啦这些个日日夜夜,每半点钟我就听见壁上的挂钟发了疯地敲,现在它里面的齿轮已经锈坏了,快要咬住了,它这种临终前的挣扎把我吓坏了"
"
我们都这样,我昨天也没睡我一直在等着什么事发生,我看见夜气里浮着许多冰钩儿,一只猫儿在墙角像人一样叹着气,踏踏踏,踏踏踏……数不清的小偷在窗外钻来钻去
奇怪,我们怎么能活得如此长久,我们不是早就垮了吗?"
"
我的头发是怎么掉的你清楚吗?那个秋天老是落雨,到处湿漉漉的,我坐在摇椅里读报,她像猫一样溜进来了我有一种预感似的打了一个寒战,这当儿她闪电一样跳起来在我头皮上啄了一下,然后逃跑了从那天起我的头发就大块地脱落,头皮全部坏死了你摸一摸这树,像是烧着了一般烫手……对啦,我的全部灾难正是从那个秋天开始的,那时所有椅子上的油漆都坏了,一坐上去裤子就被紧紧地粘住,脚板也老出汗,鞋子里又冷又潮,脚一伸进去全身都肉麻得不行"
那两人呻吟着,痛苦地踩响着地面:"
踏--踏--踏--踏……"
他在床上抽着风,被单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赤裸的背脊上,他学会了像蛇一样蠕动
清晨,他的全身肿得紧绷绷的,僵硬难受
四
她的一条腿像被钉在床上似的不能动弹了昨天她烧好了水到浴室去洗澡,因为常年不打扫,浴室的地面溜溜滑滑,她一进去就摔倒在水泥地上了当时她听见左腿里面有什么东西发出瓷器破碎的声音,那声音很细弱,但是她听到了她用手撑起来,爬回卧室,和着粘糊糊的有腐烂味儿的衣服倒在床上现在死亡从她的伤腿那里开始了,她等着,看见它不断地向她的上半身蔓延过来麻雀一只又一只地从纱窗的破洞里钻进来,猖狂地在半明半暗中飞来飞去她用尚能活动自如的手在床上摸索着枕头,向这些中了魔的小东西投去外面也许正出着大太阳吧?屋顶上的瓦不是被晒得"
喳喳"
作响吗?石磨在地板底下发出空洞干涩的声音,她将死在太阳天里,她的死正如这座阴森的老屋一样黑暗,她终将与这老屋融为一体壁上的老挂钟最后一次敲响是在昨天夜里,那是一次疯狂的、混乱的敲打,钟的内部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爆炸,其结果是钟面上的玻璃碎成了好几块现在它永久地沉默了,带着被毁坏了的死亡的遗容漠然瞪视着床上的她她的身体从伤腿那儿正在开始腐烂,那气味和浴室里多年来的气味一模一样,她恍然大悟,原来好多年以前,死亡就已经到来了她挣扎着想要脱掉这件在浴室里跌脏了的衣服,然而办不到,衣服紧紧地巴在她身上,与她的皮肤不可分割,那气味也已渗透到她身体内部的器官里面去了,这件衣服将跟着她一道死亡床底下的骨灰坛子抵着了她的背脊,像冰块一样袭人她母亲的死亡也是发生在这间卧室里,在最后的日子里,她的躯体也是在这个床上慢慢消融掉的她记得她老是抱怨那只挂钟的声音,说一下一下就敲在她的心脏上,但是谁都认为她是神经错乱,没人理会她的话她死于心脏破裂,她临终的那种怨恨表情至今留在她的脑子里她想痛哭,她的泪腺堵塞,喉咙里发出近似小猫叫的怪声音她早已忘了哭的方法了昨天夜里,她和她的前夫突然跳起来,拼着命用头部朝那棵树的树干撞去,后来两人一齐摔倒在地女儿房里的灯亮了起来,那灯光是古怪的酱油色,他们从深色窗帘的隙缝里看见了她木乃伊似的身体,她全身一丝不挂,灰白的皮肤上长着许多绿的斑点,斑点上似乎还有很长的毫毛